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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锅搭在板凳支起来的铁圈上,倒满清水,一筛子麦粒淹进锅里。
小媳妇手伸进去左搅几圈右搅几圈,水面上一层麦衣浮末,用漏勺漂,转个身磕在身后空地上。
麦衣瘪壳漂完,筛子里麦粒端起水漏完,摇一摇兜一兜,石头渣子都在筛子底下,上面洗干净的麦粒一把一把掬进锅底下蒲篮里。
周园园淘麦,玲儿用干毛巾搓蒲篮里麦粒里的水。
她嘴里抱怨:“我最愁淘麦,一天到晚双手湿哒哒的。”
嫂子在一旁笑她:“那你嫁个城里男人吃商品粮,不用淘麦推磨。”
“嫂子你又来了,我要带平平安安,五年内不考虑嫁人。”
周园园神情一愣,玲儿心里真这样想?
一下子生三个娃,拉拽的玲儿嫁不了人,这不是周园园的意思。
“玲儿,不要有这个想法,明年你就十八岁了呀,你就要考虑嫁人。”嫂子说的很认真。
说完了意识到这个话不对味,赶紧纠正:“玲儿,你别误会,你想嫁就嫁,你不想嫁就不嫁。”
玲儿低着头,毛巾在麦粒里刷刷搓,再把毛巾里水拧在身后脸盆里,继续刷刷搓。
哥嫂身边不是家,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懂。
一锅水稠了,再换一锅清水。
春婶身子一蹲,双手把锅沿,端起一锅水走大门口倒掉。
玲儿吐舌头,小声嘀咕:“嫂子,看春婶呀,我哥都不一定能端起来。”
周园园直起腰,五百斤麦这样淘能淘一天,腰酸腿困,嘴里抱怨:“你哥说淘麦的时候帮咱,这会儿不见人干么去了?”
“我哥还能干么去呀嫂子,不是去乡上就是去县里,外面生意很忙的。”
周园园想起割麦子的时候,自家男人用一根铁丝省了大半力气,又想有没有办法不用这样费劲淘麦。
文春端着锅进来,放在铁架子上,嘴里骂自家男人:“你说你春叔过不过分?知道咱这会儿开始淘麦,提水倒水要一个男人,他躲在村委房子里再不出来,我去叫他。”
春婶端一锅水端吃力了,跑出去叫自己男人。
张春坐在村委房子里看账本,一些数字一遍一遍往过算,总觉得哪里不对。
摇摇头:“真急人,川子说的对,拿到学校让小梅小月算一下。”
村里账务,从张春手底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过,他想让小梅小月帮着算,又怕村里资产是多少暴露了。
川子移交过来的一笔钱,给楼房工地上的人,水库工地上的人一个月结一次工钱。
还有伙食支出日用零杂支出,这一摊子很忙的。
外面有脚步声响,文春喊:“张春,你忙啥呢半天不见人,我和园园淘麦,等你帮我一把,你在这儿躲清闲?”
文春气呼呼。
张春赶紧给老婆解释:“你看你说的,我哪躲清闲,我捋账呢,有一笔账我实在算不对,要不你帮我算算?”
文春骂他:“你欺负人是不是,我会算账?给文巧算,她小学读出来了。”
文巧不在她房间里,被川子忽一下带乡上帮秦书记算账去了。
文巧一天到晚在村委跟张春待一块,秦川觉得不好,带着文巧跑自家男人跟前。
张春嘴里又抱怨川侄儿:“我跟他说了,我说你和园园今早淘麦,倒水提水他帮一把,他带着文巧跑乡上不见影儿了。”
文春还是气呼呼:“哪个账算不对,你拿过去让园园给你算,她比谁都算的好。”
张春一拍大腿,怎么把园园会算账这事儿忘了。
两口子回到院里,张春递过去本子,眉头不展:“园园你帮我看看,这笔账我怎么算都算不对,给川子报错就是麻烦。”
周园园甩手里水渍,用腰上围裙擦干,接过本子看了两分钟,拿铅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笑着说:“行了春叔,现在没问题了。”
文春骂张春:“园园两分钟就能算对的账,你坐在屋里缠一早上,你就不想干家里活,每次淘麦淘完,我腰疼几天,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春讨厌妇人当着小辈的面叨咕他,怼一句:“你还说我?你偏偏在我出门忙的时候淘麦,还说我不帮你。”
嘴上说话,张春提水桶去窖里吊水。
心里想,堂堂一个村长,家里人干活,就没谁来帮一把舔一下村长勾子?
大坪村人一个一个都不咋地,满脑子想着挣钱,越来越攀比,走在路上相互打招呼,喂,你们家今年挣了多少?
对方要说没他多,问话的人头抬到天上。
要听对方比他好,咬牙切齿的想把对方掐死。
这个风气很不好,要跟川子好好说说。
张春总感觉村里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的村长家里,出出进进都是人,现在,一天到晚,自己家院里不进来人,张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村长。
在大门外倒水,刚要转身回院里,看见秦卫红扑踏扑踏往来走,张春刚好有事儿要问他。
“卫红,你这两天忙啥呢?”
“春叔,我给我大嫂打蔬菜棚子墙呢,是川子安排的。”
张春心里哼笑,川子给你安顿过照顾你大嫂?
哄人也不要拿这个理由哄。
“你这会不去水地湾干活,你找我干啥?”张春没好口气,知道他为老院的事儿缠搅来了。
秦卫红笑嘻嘻。
“春叔,老院砖瓦房盖到一半,卫兵出了事,现在我大哥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不能不管我们老院呀,我要叫人重新盖起来。”
“你盖起来你们一家住?”张春瞪眼。
“我大哥一家住也行啊,总归不能撂下不要了。”
秦卫红很认真的语气。
其实他大哥不要老院新房,不知道他咋想的。
秦卫红刚想跟大哥挑明了说,不要老院也行,咱爸说的那罐要挖走。
只有他们兄弟俩知道这事。
张春语气硬撅撅。
“卫红,你非要缠着老院是啥意思?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管你弟,你不管你大哥,看他们出事儿你心里高兴,你就想占走老院,拆了房子挖银元罐子。”
张春一句话戳到秦卫红心坎上。
秦卫红一脸惊疑,这事儿春叔都知道?
怎么可能?
卫军没出事之前,卫红想挖老院找银元罐子。
卫军挡着他不让他挖。
现在,秦卫军打伤大嫂,故意伤害罪劳教三个月。
趁这段时间,秦卫红想正好是机会,老院拿过来,那一罐子银元挖出来就是自己的。
没想到被张春看破了。
秦卫红很纳闷,张家人怎么会知道那一罐子银元?
老爹活的时候给大哥说了,大哥悄悄告诉亲兄弟,咱老院墙底下埋着一罐银元,咱兄弟俩要守好老院,不能被别人抢了。
别人是秦川这一门人。
分家的时候把他们分出去住两孔窑洞,他们要计较老院产权,还真说不清楚。
秦卫红想挖老院,没想到在张春这儿过不去。
他要据理力争。
“春叔,你凭什么不让我占老院,本来就是给我家卫兵盖的房子,现在是我和我大哥占的。”
张春瞪着他,他还有脸说?
追上去十年,真要计较,老院也有川子家和建文家的一部分。
张春才敢这么理直气壮。
为了不让秦卫红纠缠,张春想,要不要告诉他银元罐子挖出来了,埋在他老爹脚下。
这小子不可能挖他老爹坟去吧?
“卫红,你别折腾了,去年挖老院墙角的时候,那个罐子我挖出来了,现在埋在你爸脚底下食品罐子旁边,我想着给你们一个安稳,暂好好埋去。
三十年后提你爸坟,挖出来你们兄弟分,我听川子说,三十年后,那一罐子银元值一大笔钱呢。”
秦卫红张嘴愣神。
“去年就挖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大哥知道?”
“你大哥也不知道,你这两天去看你大哥,给你大哥送些保暖衣服。”
张春一脸厌烦他。
这时候,秦卫红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表情让张春看出来,争老院就是为了那个银元罐子。
“春叔,我去看我大哥。”
秦卫红转身回家了。
张春骂他:“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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