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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上来五名妇人,皆红巾彩服,各司其职,一人负责吹笛、一人负责击拍板、一人负责击打有支架的扁鼓,另有两人以琵琶和筝伴奏。其中,吹笛那女子戴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貂帽子,遮住眉额,美得不可方物,可谓颠倒众生。
弹琵琶的女子则披着唐时便流行的披帛,指尖在琵琶弦上轻盈跳跃着,拨弄间美妙的音乐宛如泉水般淙淙流淌。击板女子站在一旁,身上的腰带打着结,结成的彩绶却是种种式样不一的连环结,或正面垂下,或侧面垂下,煞是讲究,十分好看。
至于敲鼓那妙龄女子,则在面前支了一个木架,上面展开一本用“燕乐俗字谱”记写的“唱赚谱”,——谱子前面有一套“鼓板棒数”,用黑点、圆圈和密圈连线等符号对鼓板的各种打法作了记录,是包含笛、鼓、拍板在内的一种独特“鼓板”演奏谱,打法中有“急板”、“花拍”、“打四”、“打五”、“添片子”等诸多变化。
俄然,一切准备妥当,敲鼓者说唱开始。
鼓板清音按乐星,那堪打拍更精神。
三条犀架垂丝络,双支仙枝击月轮。
笛韵浑如丹凤叫,板声有若静鞭鸣。
几回月下吹新曲,引得嫦娥侧耳听。
台下众人瞧得兴起,听得如痴如醉。此时,子?与欧也方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诸宫调”、“唱赚”不过就是一种流行的说唱形式。
诸宫调有说有唱,以唱为主。
每段曲词唱完后,有较短的说白,以便另起宫调接唱下曲。每段曲词或用双曲,或用双曲带尾声,或连用同宫调的数曲带尾声,以组成套曲,个别处只用单曲演唱。由于每段曲词可长可短,比较灵活,可用上百套曲子连续演唱,便于说唱长篇故事。
修行之人,对凡尘俗世了解不深,故此,对城里人的花样知之甚少,还是城里人会玩啊。
子?、欧也从未进过勾栏瓦舍,这次机缘巧合,能有机会一睹各类表演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诸宫调《西厢记》演罢,台下叹息声、啜泣声此起彼伏,子?有些惊异,扭头一看,发现左边的妇人感动得梨花带雨,一边感慨万千,一边哽咽着喃喃自语:“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呜呜呜……”
子?微微一愣,忽然发觉有只手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急忙回头一瞧,那只手居然是欧也伸过来的。只见欧也从自己怀兜中掏出一张素绢帕子来,也不客气一下,就直接捏了帕子去擦拭他眼角的泪水。
他,他竟然哭得稀里哗啦的。在宗门里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伤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铁汉柔情?
子?惊异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干嘛?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有人打你?有人骂你?还是你兜里的钱被人顺走了?”
欧也忽然扭转头放声大哭,双手扶在子?肩上:“好感动啊!我真的太感动了!长这么大,竟然不知道人世间有这么凄美的故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传说中的男女之情?”
子?见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睁大眼睛惊异地望着他俩,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欧也,说道:“好了好了,多读点书你就知道了,故事是很美,可别学着做渣男就行了。马上开始下一段表演了,好好看看,也算是开开眼界了,回去够你吹上一阵了。”
欧也默默点头,擦干眼泪,又将用过的素绢帕子塞回了子?胸前的怀兜,子?一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神色黯然,轻叹了一声。
诸宫调《西厢记》之后,的确是散乐表演。
所谓散乐,即百戏,宋时散乐有“杂手艺”、“歌舞”、“杂剧”之称,包含着各种民间音乐的新元素。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内容更为繁多,系指筚篥、大鼓、杖鼓、筝、琵琶、方响、拍板、笙、笛、舞旋、杂剧、参军、歌板诸项目。
表演伊始,台中上来一女舞者、乐队十二人,皆身着绯绿、紫青色花衫。前排五人,两人吹筚篥,一人吹笙,一人击腰鼓,一人击大鼓;后排六人,一人击拍板,一人弹琵琶,两人吹横笛,一人击腰鼓,一人吹排箫,还有一人合奏丝竹。
俄顷,百戏入场,旋立其戏竿,登场艺人或男或女,亦皆红巾彩服。
为什么要在台上竖立戏竿呢?
原来,这“百戏”都是在戏竿上表演,是指“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盏注、踢瓶、筋斗、擎戴”等节目,即今日之杂技。
这一段表演甚是精彩,不论女子舞者,还是那戏竿上的杂技艺人,身子皆柔软无骨,动作轻灵,身形敏捷,多种器乐合奏的旋律时而悠扬舒缓,时而紧张动人心魄,背景音乐烘托得恰到好处,许多高难度动作难以想象,直教人连连惊叹。
台下许多人屏息凝视,听得入了神。
也有人激动不已,有观者当场以《鹧鸪天》作新声唱词,和着音调浅吟低唱,甚至连子?身旁那妇人怀中所抱的三岁小儿,闻曲亦捻手指作拍,应之不差。
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自小便耳濡目染,身受各种熏陶,京城百姓的音乐素质之高,可见一斑呐。
欧也无意间发现那三岁小二跟着合拍,十分惊异,连忙拉了拉身边的师弟。子?见状,先是一怔,俄然呵呵一笑,低声说道:“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官家要去找李师师了。”
“为什么?”欧也不解地问道。
子?正欲作答,不料身旁那妇人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抢先答道:“因为宫廷雅乐至本朝,已然衰落。教坊司艺人匮乏,每每朝廷举办各类活动,皆须从勾栏瓦舍选拔,故艺人多是市井歧路之辈。而樊楼的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王京奴五大名妓个个才艺双绝,为个中翘楚,尤以魁首李师师为最。不找她找谁?才色双收啊!”
“呵呵,这位大婶说的是,说的是。”子?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什么大婶?”那妇人白了子?一眼,不满地说道,“人家还是姑娘呢!”语罢,搂紧了怀中的小儿。
欧也与子?相视而笑。
这时,有一位手持“竹竿拂尘”的主持人——“竹竿子”登场报幕:“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聚于此,实乃竺某三生有幸,各位大驾光临,令本场蓬荜生辉!值此清明佳节之际……”
台下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竹竿子”不惊不躁,淡淡“哦”了一声,一边偷瞟手中的小纸条,一边改口念着苏东坡教坊词的修改版:“咳咳,值此清明节寄托哀思之际,躬履至仁,诞膺眷命。法天地四时之运,民日用而不知;传祖宗六圣之心,我无为而自化。九德咸事,三年有成。始御八音之和,以临今日之会。人神相庆,夷夏来同。”
待致词完毕,众伶人齐声呼喊口号:“九霄清跸一声雷,万物欣荣意已开。晓日自随天仗出,春风不待斗杓回!”
然后,“竹竿子”深情吟咏道:“东风应律,南?(yuè)在庭。大地春回,方庆三朝之会;登歌下管,愿闻九奏之和。上悦天颜,下愉百姓。工师奏技,咸踊跃以在庭;稚孺闻音,亦回翔而赴节。方资共乐,岂间微情。上奉宸欢,有请杂剧伶人上场!”
台下气氛活跃,观者顿时掌声如潮。
宋时之杂剧与后世杂剧不同,它是简短的滑稽表演,又称为“滑稽戏”,类同于今日之相声小品,而后世杂剧则是完整剧情的戏剧。
这杂剧只表演两段,前段叫做“艳段”,可由杂剧伶人临场发挥,意在逗人一笑,伶人喜欢编入时务,专拿宰执大臣们开涮,很多耳熟能详的人物如王安石、蔡京、秦桧等都被狠狠讥讽过,撰写多篇“教坊词”的苏东坡也被伶人开过玩笑。后段则为正杂剧,是有剧本的戏剧表演。
随后,三名杂剧伶人饰演的儒生、道士与僧人依次登台,各自解说其教义。
儒生开口先说道:“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是为人伦之序。”语罢,引经据典,阐述“五常”之大义。
道士听罢,捋了捋胡须,说道:“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五行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是为天道之序。”亦采引经书,陈述教义。
轮到僧人说话,只见他身着紫色袈裟,走上前来,胸前一侧还有一个绊带,以小玉环勾住,下面缀着一片金锦,谓之“拔遮那环”。这“拔遮那环”看起来没什么,却令喇嘛们艳羡不已,因为,彼时,喇嘛们的衣服上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可是,喇嘛们觉得很好看,便开始人人效仿,流传后世。
那僧人摆了摆手,道:“你二人老生常谈,迂腐得很,不足听也!吾毕生所学,有“五化”,即生、老、病、死、苦。藏经渊奥,非汝等所得闻,当以现世菩萨法理之妙为汝陈之。不服来辩,尽可问之于我。”
儒生自然不服,当即问道:“依足下高见,何谓生?”
僧人道:“内自太学辟雍(辟雍为太学之预备学校,亦称外学),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尽为外舍、内舍、上舍,三舍生尔。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大比,省试殿试,一朝金榜题名,脱去白色儒生服,入仕身穿绿袍,上可以穿绯袍、紫袍,为卿为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
道人问道:“那何谓老?”
僧人说:“老而孤独贫困,必沦于沟壑。今所在之处立孤老院(养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如此也。”
儒生复问:“又何谓病?”
僧人道:“不幸罹患重疾,家贫无钱诊治,于是去朝廷或各地郡县官府独资兴建的安济坊、养病坊,抑或去地方豪绅捐建的养济院、养病院,免费获得拯疗救助。
此类收容之处,专养民之贫病者,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不但提供诊疗,还提供食物和住所。
寻常病人,按病情轻重分室居住;重病患者,则会住在隔离病室。
而病危无法医治者,会单独住进“将埋院”,病人死亡之后安济坊还会负责料理后事,供给棺材并将其妥善安葬。
此乃安民、养民之政。
发生大灾大疫之时,安济坊、养病院等皆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朝廷适时再令太医局和熟药所提供援助,进行救治,施药赠钱。若遇患病百姓死亡后无亲人为其安葬,朝廷亦会负责处理后事。
神宗时,就连过去在看病诊疗方面没有保证的宦官和宫女都享有了此类医疗保障待遇。
宫人疾病由太医负责诊治,而救治效果会直接影响太医的考核和俸禄。
及至本朝,又设立‘保寿粹和宫’以专养宫人有疾者,馆内专设良医,保证宫人享有良好的诊病和养病环境。
此外,牢狱中也有医院。《安养院记》便说,均是民,均是耳目肢体,其罪至死,法也。欲生之者,吾心也,当死于法,而不当死于病也。
国家其于病,亦如此。”
道人说道:“僧人在安济坊照顾病人,朝廷管理有度,多有奖赏,每年年终要考核,确定级位升降,三年治愈千人便可获赠紫衣和祠部碟各一道。
官家赐予僧人或道士的最高恩典及荣宠,便是得赐紫衣;祠部碟则是祠部发给或售予出家人的凭证,可免地税及徭役。
汝等僧人在安济坊还真是卖力啊。”
“那是自然。”僧人得意地说道,“有利可图、有功可赏,能不跑快点儿吗?”
儒生等不及了,又问道:“那你再说说,何谓死?”
僧人平静地答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死者人所不免,唯穷民无所归也。然则,朝廷择空隙之地为‘漏泽园’,是为公墓,无以殓,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国家其于死,也如此。”
道人点点头,最后问道:“何谓苦?”
僧人神情悲苦,摇头轻叹,既而瞑目不应。
儒生急了,催促再三:“哎,你倒是说呀!快说呀!”
道人也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快说,快说!别打哑谜!”
僧人眉头紧蹙,一脸悲戚:“生老病死苦,五者中生、老、病、死四者皆有所依,唯有苦者悲愤,税赋乃不可承受之重,百姓所受乃无量之苦啊!”
看到这里,子?与欧也大惊:“这杂剧伶人演戏,怎敢深作谐谑,如此不讲分寸?这分明是在讥讽时政啊!”
旁边一观者闻言,回头说道:“这里是勾栏瓦舍,还讲那些规矩作甚?只有在国宴上才会把握分寸,毕竟那时有诸国使节在场,不可贸然失了体统。”
言下之意,若没有外国使者在场,杂剧伶人的表演则会非常放肆,这令子?与欧也二人感到无比震惊。
另一人见他俩那个惊愕的表情,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官家早就看过这出戏啦!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恻然长思,弗以为罪。”
“啊?哦,原来是这样啊。”子?这才反应过来,喃喃道。
欧也瘪瘪嘴道:“我说呢!否则如此讽刺时政,公相颜面何存?”
……
不久,演出完毕,散了场,待所有观者离席后,看门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二位,此间戏曲如何?”
欧也嘿嘿一笑,赞不绝口:“不错不错,有点儿意思!”
看门人淡然一笑,微微颔首,又道:“二位,请随我来。”
子?与欧也二人对视了一眼,遂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跟在看门人身后,径直去了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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