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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记者姐姐移动座位到她面前。
“我今年也没挣到多少，我现在的实习工资光是车票就够呛。”石瑶收拾着桌上的资料，摞起来在桌子上整了整，说，“今年估计就在C市过了，凑合凑合。”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你说。”
“我今年要回我老公家过年，东西带不过去。新闻的标题批下来了，但是我过年那几天可能完不成，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
石瑶心里清楚，脸上挂着微笑：“可以啊，交给我吧。”
“太谢谢你了！等我过完年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石瑶依旧是笑着，接过旁边记者的稿子，翻了翻厚厚的材料，说道：“我前面一个新闻还没有弄好，可能要晚点把稿子发出来。”
“没事儿，这个新闻不急。”那个姐姐仰着头靠在椅子上，“诶我说，这个新闻还蛮无聊的，就是一个小孩儿家里面丢了一只狗。”
“丢狗？”
石瑶翻看着材料，说：“咱们先行报平时就喜欢这种家长里短的新闻吗？”
“妹妹，这我可就要好好给你普及一下了。”年纪大一点的记者姐姐兴奋地坐直了身体，细细描画的眉毛因为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微微上挑，“咱们先行报本来是报道那种命案大案的——就是那种一出来都属于社会新闻的那种。”
“是啊，我对先行报的印象也差不多是这样。”
“你怕是没有关注近几年咱们先行报的报道。”记者压低声音，“现在差不多一年报道个十来件最多了。”
“是不是社会治安好了，犯罪的人少了……”
“是吧，单从数据上看，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其实从咱们前任主管离开之后，我们也有同事想要去做这种新闻，但是都被打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给我们做这种新闻？”
“诶诶诶我可没这么说——不是不给做。我给你打个比方，就比如批文说‘不建议现金支付’，但是有人偏要用现金支付，可不可以呢？当然可以，但是不建议。大多数用现金支付的都被劝着用了线上支付——就是这个意思。”
“那看来新主管的偏好是家长里短啊。”石瑶用手打了两下文件，“报道偷狗最多提醒偷狗贼赶紧把狗还回来。这新闻采访我都能想象到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就是主人哭哭啼啼说一定要帮他把狗找到，然后采访周围邻居，邻居赞美这狗平时多乖巧多听话和那家人关系多好，然后最后打上字幕，说有人看见狗联系先行报——不是，他是不是怕惹事儿，才不愿意你们去找那些刑事案件啊。”
“嘘……”记者姐姐提醒她小声，“还没下班呢，这么多双耳朵，当心谁听了去，给曹清风打小报告，到时候给你穿小鞋。”
“曹清风？”石瑶回想着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谁不是一腔热血进来的——但是这种新闻课题批得少，基本上在他那儿折了一大半——前面那个主管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很有名的，甘尚。五年前他那个报道可是在整个社会都掀起了巨大风浪——我看你这个样子，你该不会也找了个什么杀人案件想要报道吧？姐姐劝你啊，知难而退，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了，上次那个在电梯上面的鹰钩鼻大叔。
石瑶把名字和人的外貌对上了号，站起身来。
石瑶这起身吓了旁边的女人一跳：“石瑶啊，你不会现在就要去找曹清风老怪吧，敢情我刚刚跟你说的东西你就当耳旁风是吧……”
“没事儿，大不了新闻被毙掉，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
石瑶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
没有听见吗。
石瑶又敲了几下门，依然很安静。石瑶转身还没踏出一步，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儿童语气的惊叹。
消消乐？
石瑶直接拉下门把手，推开门。
果不其然，曹清风两只脚交叠搭在桌子上，手在屏幕上乱滑，很是灵活。
对于她的到来，曹清风没有什么惊讶，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把门关上。”
石瑶嫌弃地看他一眼，把手上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放，走去关门。这期间，曹清风的游戏一刻没停，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
石瑶敲敲桌子，表示自己要谈工作。
曹清风对于她手势传达的意思没有丝毫动容，看了她一眼，说：“你想到了什么新闻标题，说来听听。”
“我想报道一个杀人案件。”
“杀人案件？”曹清风饶有兴味地应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杀人案，说来听听。”
“这个杀人案发生在农家乐。就是下大雪的那天，我和潘小村一起出外勤。本来我们是顺着线索去查的，但是我们离开农家乐的之后，那个线索的提供人死了。”
“死了？”
“对。”石瑶回答，“所以我推测，可能有人不愿意让他告诉我们关于五年前旧案的线索，所以提前杀人灭口。”
“你也说了是你的推断。”曹清风头也没抬，问，“这篇新闻的价值在哪里？卖点又在哪里呢？”
“价值就是——可以抓到一个杀人犯。卖点……”石瑶说，“我没想好，但是我觉得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总会有一些发现。我想把这个报道和五年前的那个案子作为一个专题，持续跟踪，然后……”
“然后浪费时间，一直追查着那个人。”
“这怎么叫浪费时间呢？”
曹清风的游戏终于通关，他放下手机，两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一双眼睛像鹰一样犀利地盯着石瑶：“每一篇新闻报道都应该有它的价值，这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要你告诉我，这篇报道的价值在哪里，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说了，可以找到一个杀人犯。”
“不，你把结果想得太完美了。你想的是，如果这样追查下去，就能找到杀人犯，对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案子，五年十年，还有的逃犯一逃就是几十年，这么多警方尚未擒拿的罪犯，都被报道了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追踪这个可能没有结果的新闻上。”
“可是我……我大概算是个目击者，我知道一些关于那个杀人犯的动机……”
“石瑶，你听我说。这些都是你的推断，你说的案子只是一个开始，罪犯没有落网，这个案子就不算结束。你要一直追着这个案子到什么时候？其他的不管了吗？”
“那我们就放任这个杀人犯继续杀人吗？”
“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能阻止杀人犯继续犯案。但是你要明白，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你现在看到的电视上报道的案子，大多都是罪犯被抓获之后，根据他的供词，研究了他的动机之后，公布给大众的。你现在执意要报道这个案子，其实在否认警方做的努力。”
“我没有！”
“是，你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但是报道出来之后呢？在新闻报道最后说杀人犯在逃，请知情者提供线索？那么警方又该如何自处？你的报道不会打草惊蛇吗？”
“你怎么那么笃定最后找不到那个人？”石瑶盯着西装革履的曹清风的脸，“你说古往今来，我也说古往今来，也有很多报道是让大众提供线索，很快就抓到了杀人犯的——你为什么不拿这些举例？”
“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这件事的沉没成本远远大于你的想象。”
“连沉没成本都说出来了——曹清风，你是不是害怕了？我去查，我来跟，这件事只要你同意就行，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同意就行。”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曹清风怒极反笑，“我害怕？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出我害怕的结论，我现在和你说的，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可以同意你调查这件事，但是前提是，我只给你两周的跟踪调查时间。一旦你跟踪的案子超过这个时间，无论你接下来得到了什么线索，我都不会同意你发关于这件事的稿子。”
石瑶沉默了两三秒，似乎在思考，好半天伸出手比了个四：“四周。”
“两周。”
“给我四周。”石瑶很坚持。
“各退一步，我给你三周。同意就做，不同意就放着。”曹清风拉开自己的旋转椅，选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这期间我尽量把你手上其他的报道课题分出去，你只管做你的就好。”
石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曹清风。寻常人被这么盯着，身上的汗毛早就长了一茬接着一茬，但是曹清风安之若素，再一次点开了消消乐游戏。
消消乐的背景音乐在两个人都安静的房间里回响，显得很诡异。石瑶抬抬嘴角，好半天挤出一句：“一言为定。”
石瑶带上门，火气似乎不小，办公室的门哀嚎着回到原位。就在她出去的那一秒，曹清风的眼神从屏幕上离开，看着被她关上的门良久，然后叹了一口气。
没有结果的事情，却总是让人迷恋。他从来都是遇难则退的人，像这样的情况完全不会在他自己的身上发生。但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在别人身上看到这种燃起的火苗，总觉得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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