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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万风把武仁合肖九安排在距离右小院不远的一处八角重檐亭子里,此处地势高耸,淞霞别院的全景尽收眼底,损毁的右小院像一块疮疤让美景黯然失色。
“怎么在这里?”肖九皱起眉头。
武仁合也遗憾地收回极目远眺的目光,回身打量雕龙画栋的亭子上方的牌匾,匾额提字与亭子相得益彰,有一股缱绻的风流。
“雕色,好名字,出自刘勰《文心雕龙.原道》,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这别院叫淞霞,却不知出自哪里。”
武仁合坐到亭子中间的八仙桌前,两名侍女送上茶水点心,轻轻退出。
“坐下吧,”武仁合招呼脸色肃穆的肖九,也叹口气,“此刻已不是急不急的问题,我相信那女人已经安然离开了庆丰,所以不如缓缓。来,喝茶。”
肖九一顿,“大人真这么确信?”
“你不信?!”武仁合瞥他一眼,“这火烧得如此蹊跷。”
“兰清若活得也蹊跷!”肖九闭眼又把兰清若出现到现在的情形回味了一下,之前的坚定有些摇晃。
“但她不是她。”武仁合很坚决,“那女人身手不错,手上有薄茧,擅使弓箭,兰清若你也看过她的手,是一双握笔的手,估计连绣花针也不摸。”
“如果兰清若不是那个女人,我倒倾向于昨晚出现在子午街的是两个女人。”肖九摸着下颚,“那女人身手利落,她的手下个个不弱,他们如果奔着那东西去不应该大动干戈。”
武仁合一愣,又笑道,“你这是认定兰清若了。”
“大人记得将军的护卫是怎么说的么,他说那女人一边后退一边点火。”肖九说,“凭那女人的功夫,点火只会浪费时间,那更像一个没有武功的人的动作。”
武仁合凝神看着远处。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大人不也不放心么?!”肖九笔直地坐着,视线越过低矮的花丛,看到庆丰府衙通判吴道衙摇着肥胖的身体匆匆走上来,身后跟着四名衙役。“我还是不放心兰清若的脉,要知道梅效白精通中医,他若搞点什么小动作我们未必查得出来。”
“那他怎么敢来万氏医馆,万家脉息在太医院都数一数二,有什么异样老爷子一摸便知。”武仁合端着茶盅,送到嘴边却又放下。
“如果不出今天这事,我的想法也和大人一样,可出了这事就不同了;这次火患明显不同寻常,如果万老神医也在里面插了一脚你觉得会怎样?!”肖九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适才我让人去城外拦截梅效白的船,货船还在,我怀疑护卫家丁已经换了,以后即便找到恐怕也得不到真话。”
武仁合从雕花镂空的横梁望出去,浓烟散尽,晴空万里。
“万老爷子的长子万叔全是太医院院使,深受老佛像器重,也算朝廷重臣。”他意有所指。“若老爷子真有问题,这女人的来历就应该是京城。”
“老爷子又不是只有万叔全一个儿子,他的抉择一定会站在家族利益之上。老佛爷和光绪帝面和心不和又不是秘密,到底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还真不好说。”肖九耳语道。
两人同时沉默。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每个人都面临选择,因此每一个动作都留着余地。
肖九掰着手指咔咔作响,兰家梅家都不是他们可以任意妄为的家族,真让人憋屈。
“武大人,”吴道衙抹着汗爬上来,“都夏末了,怎么还这么热。”他冲着两人施了一礼,不再寒暄,“我听说大人也要听听医馆下人们的回话,原本想把他们带去衙门,既然大人要听,一事不烦二主,不若一起吧。”他施施然地坐下。
武仁合虽然官职比吴道衙大,但在庆丰他是客,他必须要对自己的插手给出合理的理由,“大人也知道肖将军府昨夜也遭大火,我们怀疑和医馆的纵火者出自一人,所以、、、、、、”事实上他们这是僭越了,“事急从权,请吴大人见谅!”
“理解理解!”吴道衙又抹了一把汗,他可不敢和这些当兵的计较,更何况庆丰城的驻军被新军打出了城,到底怎么个定论还不一定呢。哎,他暗自叹口气,“那我们开始吧。”
武仁合点点头,很知趣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分。
很快,万丰带着几名仆妇,梅虎带着梅香来到亭外拜见。
吴道衙将一名身着衙门公服的青年男子叫上前,“这是庆丰府衙总捕头丁力,屡破奇案,朝廷授其九品官职。”
“大人。”丁力利落地拱手行礼。他肤色黝黑却相貌堂堂,眼神安静温和,却让人无法小觑。
“开始吧。”吴道衙把左手的位置让给了丁力。
丁力客套两句一撩袍稳稳地坐下,没有丝毫拘谨。
“万管家。”他喊。
万丰急忙走上两步,松肩塌腰,非常恭敬,“是。”
“说说火灾发生前后的情形。”丁力两拳柱在膝头,态度和蔼。
“是,”万丰点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大火是突然燃起来的,正是午饭时间,老爷喝了点莲子羹就去歇了,有两位病患不愿离开就等在正元堂小偏房,我让人给他们也提了饭,突然就听见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等我跑过去,大火已经封了门,院墙也燃了起来,根本不可能进去救人。”
“这正是我要问的,怎么院墙也烧得全部垮塌,这可不多见。”丁力问。
万丰微笑着挺起腰,“这原是皇家别院,我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说是多少年前右小院也曾遭遇过一场火灾,因为院墙高阔插翅难飞,逃出了正房却出不得院子,一位妃子及一干下人全部罹难,后来整修这院子时,墙院就没再用砖石而是稻草和泥,我原以为只是传说,谁知却是真的。”他叹口气,“谁知依然跑不出来,也不知是命还是这院子邪乎。”
丁力面无表情,“右小院的管事是谁?”
万丰指着三名仆妇,“以前有病患暂时离不得都安排在正元堂的偏厦,但又是熬药又是哭闹总不是回事,我陪老爷去看过西医院,他对那病房很是赞赏,右小院是万老爷参照西医院布置的,还没安排好,昨天玉参将那边就送来三十来人,说是洋医院住满了,若神医不收,他们就只能等死,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神医只好把他们都收了;熬药由老爷的药童亮子管,右小院我就安排了三位妈妈,”他指着一身灰色裤褂干净利落的三位妇人说,“李刘氏负责正房,吴刘氏管西厢房,王方氏管东厢房。”又一脸不安,呐呐道,“一时仓促,只能这样。”
丁力宽容地笑笑,“神医不简单,与时俱进,听说洋人在福州建了所护士学校,专门教人护理病人。”
万丰茫然地点头。
“你们都做了什么?”丁力和蔼可亲,循循善诱,武仁和肖九对视一眼。
站在右侧的李刘氏舒了口气,上前半步,“那些人进了右小院灌了药就一直昏睡,我们也只是打扫打扫,然后听着里面的动静,旁的也做不了啥。”
吴刘氏接过话头,“西厢半夜住进了一位姑娘,也烧得昏昏沉沉,清早被亮子带去神医那里诊治,我进去给她倒了壶水,整理了下床铺,她回来后又睡了,她的丫头留在院门口,中间她央我带着进去悄悄看了两眼,姑娘一直在睡、、、、、、我,也做不了啥。”
“亮子是谁?”丁力看向亭子外簇拥在一起神色不安又充满好奇的人。
“是我。”亮子佝偻着的肩膀,不安地上前。靓丽的声音黄鹂鸟一样清脆。
“你是神医的药童?!”丁力眼睛闪了闪。
“是。”亮子点头。
“除了兰姑娘,一共送来了多少伤员?”
“二十四人。”
“二十多人的药都是你熬?!“
亮子摇摇头,“这些人都是刀伤,失血过多昏死,处理了伤口送到右小院后,我只给他们吃万氏补气丸,到现在吃过两回。”
“这二十四人都没苏醒过来?”
“没有,”亮子嘟里嘴巴,“都是重伤。”
“你的意思他们没救了。”丁力眉头舒展,仿佛谈论的是风花雪夜,可他黑黝黝的面孔又让人感觉格外森冷。
“我可没为么说。”亮子跳着连连摆手,惊慌地说,“我又不是大夫,我懂什么。”
“好了,”丁力安慰他,“说说那位姑娘。”
“姑娘呀,”亮子瘪瘪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姑娘是昨晚亥时一刻来的,神医说她用了西药,一时半刻探不准脉,老爷对这种人一向不待见的,说要让他治就住下待西药劲过去,若不让他看就走,后来姑娘就住下了,寅时一刻听闻有官兵闯进了右小院,我叫上神医匆匆过去时,大人,”他躲闪地看向肖九,丁力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一脸平静的肖九,示意亮子继续,“大人和梅老爷都在姑娘的床前,彼时姑娘一脸冷汗浑身哆嗦,老神医探过脉后就让梅老爷把姑娘带到正元堂,针灸后,又配了药,姑娘又被送回右小院。”
丁力沉吟片刻。
“姑娘得的什么病,我怎么听说是从雅安专程来就医的。”
“是伤寒。”
“伤寒?!”丁力又皱起眉头。
亮子一脸骄傲,“是太阴伤寒,脉息很易被当成阳邪,南辕北辙,越治越坏。”
“万老神医现在何处?”
亮子规规矩矩地垂首答道,“老爷年纪大了,不堪忙碌惊吓,去歇着了,大人若有事我答不上来,请申正去找他。”
“好。”丁力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睛已经在头发还湿漉漉的梅香身上转了几圈,“是谁和兰姑娘最后一起的。”
“是我。”梅香声音嘶哑,脸色绯红,她摇摇晃晃地上前一步,梅虎忙扶住她。
丁力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梅香,虽然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头上钗环全无,因为虚弱,眼神无力,但气度规整面容淡然,很有大家子气。
“说说吧。”
“我一直守在小院门外,求着吴婶带我是去看过两回,午时一刻我去蓬天阁为姑娘叫了午饭,托吴婶送进去,吴婶又把饭提了出来,说姑娘还未醒,我想着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去把姑娘叫醒,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也得吃饭,于是我就坐在那棵桂花树下等着,也不知我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地,突然看见院里起了大火,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姑娘半昏半醒,我撑着把她架起来,屋里已经燃起来,前门出不去,我调头就从后门出来,也不知往哪儿跑,四周都是火,就跳进小溪里,顺着溪水一直往前走,竟然爬到墙外,稀里糊涂得,我也不清楚。”
管家上前,拱拱手,“那条溪流就是横穿庆丰的濑溪河引进来的,有进口有出口,我倒不知道还能爬出去。”他声音颤抖,能爬出去自然能爬进来。
“大人,”丁力站起来恭敬地对吴道衙施了一礼,“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吴道衙对武仁合肖九示意他们可以问了。
武仁合看向肖九。
肖九托着下颚问梅香,“你冲进右小院时,门里没别人?”
“没看见,”梅香摇头,哀叹道,“我哪里顾得上?!”
那三名仆妇忙说,“我们去吃饭了,”吴刘氏指着梅香,“我出院门时看见这个丫头坐在树下,心里还想这是个好丫头呢。”
“你们三人同时离开,右小院不留一人?!”肖九目光犀利。
三名仆妇嗫呐地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管家脸色不虞,“我说过,都还没准备好,这些人就住进来了,她们三人还有别的差事,这边也就是兼着。”
“既然仓促,什么规矩也没有,为什么不让这个丫头进去照顾姑娘这样的规矩却如此森严,一点人情也不讲。”肖九微笑着。
管家眼神闪烁,有些得意有些不屑,“那二十多名伤员住进来时,我们还要求他们派人照顾,他们派了不少兵丁,在右小院扎帐篷生炉子,乌烟瘴气,老爷只好把他们又请了出去。”他摊摊手,“就这样。”
“老爷。”有人喊。
众人抬起头,看见人群后的万愧青正站在一株花树下,阳光透过枝杈投到他的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他听了多久。
“万老神医。”吴道衙迎上前,“您老出来做什么,若有不解,我们自会去请教。”
“那就问吧。”万愧青站着不动,神色肃穆,“这么多人死在我这里,我几十年行医问药积攒的善缘也不剩什么,我也想知道他们的死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吴道衙瞄向丁力,他摇摇头,又望向肖九。
肖九迟疑片刻,“老神医,这二十多人有几人能够治愈。”
“也就五六人。”万老神医冷淡地说。
“外伤中医并不擅长、、、、、、”
“是他们强留下的。”万丰不乐意地嚷了一句,“我们还不想留呢。”
“我记得老神医说过有个人肠子都掉出来了也不愿去洋医院,你当时似乎很得意。”肖九当没听见。
“是呀,此人是我的远房侄子,在我的内院,若想去看看让管家带你去。”
“果然还是有内外亲疏。”肖九呵呵两声。
“要不怎么会有血脉亲情,三亲六故一说呢。”万愧青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喊,“万丰万丰。”
万丰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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