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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来的嬷嬷到谢府时，是几月来难得的晴天。
照大周惯例，入宫选秀的秀女在进宫之前都有宫里派来的嬷嬷教导礼仪，虽说谢清苑从前未曾专门训练过宫廷礼仪，但她好歹也是世族贵女，此刻的礼仪训练对她来说并不太难。
“谢小姐累了一个时辰了，歇歇吧。”邱嬷嬷瞅了瞅时辰，笑着说，边上的随星连忙给邱嬷嬷递上茶水，“嬷嬷辛苦了，嬷嬷也歇歇吧。”
“多谢随星姑娘了。”邱嬷嬷年近五十，长相慈祥和蔼，听说是在明贤太后宫里当差。
邱嬷嬷来的这些时日，谢清苑过的倒是比一般秀女要舒心，一来邱嬷嬷为人和蔼，不会为难她，二来谢清苑天分高，悟性强，又有底子。再者，谢清苑已经知道她爹在私下里偷偷打点过了。
想起爹爹一片慈父心肠，又想到不日进宫前路迷茫，饶是谢清苑两世为人，也忍不住软了心肠。
“听闻小姐体弱，若是受不住了，可一定要和嬷嬷说啊。”邱嬷嬷关切地看着谢清苑，“小姐的仪态是挑不出错的，只是宫中礼仪繁多，小姐多懂一点总是好的。”
其实邱嬷嬷教的远比普通教导嬷嬷要更多些，且不说她拿了谢家好处，总要多尽心些，再说邱嬷嬷也有私心，她观这谢家大小姐，容貌上乘，家世显赫，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进宫，必能得宠，邱嬷嬷毕竟是皇宫中人，生活在宫里，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嬷嬷在宫里那么多年，想必见过不少趣事，可否讲给我们听听？”伴月端来一盘糕点，好奇地看着邱嬷嬷。
谢清苑身侧的随星则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谢清苑。
谢清苑知道随星在担心什么，宫里的事哪怕再小也是皇家事，随星是怕犯了忌讳。但谢清苑倒是觉得无所谓，秀女离家进宫多有愁思，对皇宫好奇也是应该的，况且邱嬷嬷为人处事周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定是分得清楚的。
“要说趣事呢倒也不少，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下来记得清的也就那几件了。”
谢清苑抿嘴笑了一下，瞧瞧人家嬷嬷，说话就是不一样呢。
“谢小姐过几日就要进宫，成为皇家新妇了，那我就讲个应景的吧，就是十五年前敬和长公主出嫁的事儿。”
敬和长公主？谢清苑抬眸惊讶地看了一眼邱嬷嬷，这位公主是大周往前数五十年里唯一一位封长公主的，是如今宁寿宫明贤太后唯一的女儿，这些倒不足以让谢清苑惊讶，她不解的是，这位公主并非寻常出嫁，而是远赴塞外和亲，嫁给了漠北月氏一族，不管过去多少年，哪怕如今漠北与大周关系和睦，大周的女儿远嫁塞外，在如今的人们看来都算不上一件大好事。
“那年是先帝三十一年，北方的匈奴作乱，一路烧杀抢掠到了甘州边境，先帝爷大怒，想派兵出征，可那时候连年大旱，饥荒不断，老百姓连饭都不吃上，哪来的粮食上交呢？”邱嬷嬷叹了口气，“先帝三十年的时候，先帝爷不顾大臣劝阻，亲自领兵平定了岭南一带，自此，岭南那些南蛮才算老实。可没想到，才一年时间，北边的匈奴又乱起来了，大周兵力不足，没有军粮，一时之间竟陷入了困境之中。”
“这时候，漠北的月氏族派遣使者求娶公主，并言只要公主下嫁，月氏可派兵与大周一道驱赶匈奴。先帝爷和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都不愿意，是长公主听说了这个消息，自愿站出来表示愿意和亲的。”
邱嬷嬷脸上一贯的笑容淡下来，眼神恍惚，像是透过十五年岁月见到了当时的情景。
“……总之，先帝爷和太后娘娘拗不过长公主，第二天便封了公主为长公主，和亲月氏。公主出城的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是个大晴天，满城的百姓都出来欢送公主，他们跪在道路两侧，流着眼泪，嘴里还说着谢谢公主……”
“那日我跟在公主旁边，送公主出城，公主听着那些话，跟我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皇家公主……”
邱嬷嬷眼眶湿润，她拿出帕子抿了抿眼角，不好意思地朝谢清苑笑笑，“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感伤，虽说公主当时出嫁迫不得已，但这些年公主在塞外也还过得不错，生了两子一女，月氏首领前些年因病去世，长公主的大儿子做了王，长公主如今已经是太后了。”
“长公主深明大义，实在是我等深闺女子所不能及的，”谢清苑轻叹一声，“从前只听闻长公主巾帼事迹，都没怎么听过长公主近年来的消息，所幸如今从嬷嬷这得知长公主过得不错，也算是全了一番心愿。”
邱嬷嬷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又像之前那个处事周到的嬷嬷了，不过她却没接谢清苑这话，只道，“谢小姐这几日日日练习，今日便到这吧，也让老婆子我歇歇。”
谢清苑起身行礼道谢，“劳累嬷嬷了，嬷嬷快去歇息吧。”
邱嬷嬷微笑着点头，离开了，谢清苑也在随星等几个丫鬟簇拥下离开。
经过长廊时，刚好碰到一行风风火火地从西院出来的父亲与二叔。
谢清苑的二叔谢亭楼半月前到达京城，还在京城养了好几天的病，或许是此刻大病初愈，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父亲，二叔。”谢清苑出声唤住谢父与谢二叔
“是阿苑啊，”谢父停住脚步，面色和缓，“你今日礼仪学完了？可有累着？”
“无事，邱嬷嬷心善，待我极好。”
“那便好。”谢父点点头，一脸欣慰，也不枉他出了那么多的银子。谢二叔则在他身后站着，也不说话。
“嬷嬷风趣幽默，虽然身在宫中做事，也知道不少事情呢，今日还给我们讲了敬和长公主的事儿。”谢清苑浅笑道。
“敬和长公主？”说话的是谢二叔，他蹙眉，思索了一下，“这个邱嬷嬷，是不是在宁寿宫里当差？”
“正是。”
“她是敬和长公主的奶嬷嬷之一，跟你提起敬和长公主也不稀奇。”谢二叔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她的儿子，如今正在陛下跟前的执刀卫当差。”
谢二叔在朝为官几十年，如今虽已远离京城官场，但还是有不少人脉消息。
“哦？还有这层关系？”谢父惊讶了一瞬，随即道：“那阿苑，你对邱嬷嬷可千万不要失礼。”
“女儿明白。”谢清苑乖巧应答，“父亲和二叔是不是有事要忙，那女儿先行告退，不打扰父亲办正事了。”
谢父还想说些什么，就听旁边的谢二叔“嗯”了一声，他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弟弟，道“罢了，我们走吧。”
谢清苑望着二人背影，眼里也带了笑意，许是为师多年，父亲性格儒雅健谈，而二叔自幼稳重，沉默寡言。他们兄弟两人关系一向要好。
回去路上，谢清苑思及邱嬷嬷的一番话，心中充满疑惑。
邱嬷嬷向来稳重，怎会提及敬和长公主和亲一事呢？一朝公主和亲塞外，对大周来说并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闭口不谈，不愿提及。
就算邱嬷嬷是敬和长公主的奶嬷嬷，她心疼公主所以提起，这样似乎能说的通，可谢清苑觉得终究有些牵强。
再者，邱嬷嬷为什么要向她提起呢？她如今尚未进宫，前途未来一切都是未知。
谢清苑转过身，望着皇城的方向。
那便是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了，她还未踏进，就已感到疑雾重重。
真相究竟怎样，恐怕要待她进宫之后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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