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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五月初二，秀女进宫的日子。
谢清苑点起小书房的灯火时，伴月也正好给她送来了笔墨纸砚。
“小姐，明日就要进宫了，您不好好休息，来书房干嘛呀？”
这处小书房是单独开辟在谢清苑院子里的，因她幼时体弱多病，总是去不了学堂，谢父便为她设了这样一处小书房，方便她补上功课。
自今年春天谢清苑大病起，这小书房一直关着，无人使用，连砚台里的墨水都干了。
“正是因为明天要进宫，我才来写几个字。”谢清苑浅笑。
她抽出几张宣纸铺好，又挽起了袖子，自己动手磨墨。
“呀！小姐，你怎么自己动手了？让奴婢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吧。”谢清苑微微摇头表示拒绝，添了一句，“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伴月见谢清苑铁了心要亲自动手，无法，只得应道，“是。”
伴月走后，谢清苑又耐心磨了约半刻钟的墨，见墨水已经变成深黑色才停止。
她拿起一支上好的狼毫笔，笔的上端刻着一个金色小字“苑”，这笔是她八岁生辰时二叔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陪伴她已有八年了。
但谢清苑不打算把它带进宫去。上辈子她做康王妃时，从那些皇家妯娌间听过不少关于宫里的阴私，这种带有她明显标志的东西还是不带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墨水沁透了纸背，漆黑的墨在纸上晕染开来，成了一个个名字。
而其中最中央的也是谢清苑下笔最用力的那个名字是——萧明修。
谢清苑盯着那黑字，不可避免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五月初二是她的出嫁之日。
圣旨来的突然，谢家一心只想着保住她，所以她也嫁得匆忙。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如今的这个时辰，她也像现在这样满心迷茫。
诚然她与康王短暂相处过几次，但这几次短短的会面并不足以让她了解一个人，可以说，谢清苑对萧明修的了解不过是世人口中的那几句评价而已。
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几次见面中，谢清苑也认为萧明修是这样的人。只能说，萧明修的外表确实如此具有欺骗性。
况且他还很会演戏，会到连冷心冷情的谢清苑都认为，他爱自己。
那一年里，谢清苑和萧明修也有过很多恩爱的甜蜜时光的。
墨水滴落在白纸上，晕出一大片黑团，像是谢清苑被囚那两年日日夜夜都要经历的黑暗一样。
谢清苑猛然回神，她发现她犯了一个错误。许是这半月以来的生活太过安逸，亲人安康，身边人尚在，她竟有点忘记上辈子那滔天仇恨。
这样不行。
你进宫是要拯救家族，是要报仇雪恨的，不是真的只做一个妃子。
谢清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如果不将萧明修弄死，上辈子的她和这辈子的赵凝都会是她的结局。
赵凝。
谢清苑平复心情，想起今早她派出去的人来报，康王府最近没有送出去任何尸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所以萧明修为什么没杀赵凝？她可不信他会放过赵凝。
寺庙、田庄，赵凝都不可能被送去，只要有忠勇侯夫人和忠勇侯世子在的一天，赵凝都有可能从这几个地方回来。
萧明修想要惩罚一个人，绝不可能是如此简单的磋磨而已。
谢清苑凝神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
看来还是对萧明修的了解太少了。
罢了，眼下还是将重点放在明日的进宫上吧。
谢清苑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几个名字上，这几人都是上辈子她记得的在这次选秀中最终入选的人。
谢清苑记得，前世陛下并未留下太多秀女，此次选秀留在宫中的似乎只有十二人。前世的陛下与女色一事上并不热衷，陛下初登基时，南边的夷族发生了动乱，先帝时期归顺的岭南与更南边的南越联合，试图自立门户。而陛下举行完登基大典后就点兵亲自领军赶往南越一带。因而，后宫里此时并没有嫔妃。
此事发生在谢清苑重生之前，前世今生轨迹一致，陛下于一年半内平定岭南，攻克南越，三月前领兵班师回朝，随后礼部上奏，请旨广开后宫，令适龄女子进宫参选。
陛下虽然同意，但也修改了一些旧时惯例，比如那些不愿进宫的人家，在此期间可定下婚约或是出嫁，朝廷不会追责。这也是上辈子谢清苑匆匆嫁人的原因之一。再者，便是改三年一度的选秀为七年一度。
陛下。
谢清苑皱眉沉思，这是一个她更加不了解的人，却是她未来的夫婿，费尽心思要讨好的人。
当今陛下景昭帝萧明治，与先帝成文帝是完全不同的帝王。
成文帝乃守成之君，在位期间无大错亦无壮世之举，而景昭帝刚刚登基便厉兵秣马，出兵南方，而如今朝廷正在各地修路，沿海修建海防，从此可见景昭帝的野心非比寻常。
不过其他方面，先帝成文帝子嗣众多，景昭帝是其幼子也就是最小的孩子，在一众兄弟中，排行二十一，若是算上公主，谢清苑默默算了一下，心中惊讶，竟是第四十七个！
景昭帝……如今后宫空无一人，子嗣数量为零，根本没有比较性。
谢清苑又想起上辈子，好像也未曾听过景昭帝有孩子？难道是……他有什么隐疾？！
谢清苑心里陡然一惊，不行不行，不能妄议陛下，更何况，她可是要进宫的啊，若是陛下……那她岂不是守寡？！不行不行，还是想点好的吧。
“小姐在吗？”门外传来随星的声音。
“小姐吩咐了不能进去。”是伴月拦住了随星。
谢清苑回神，伸手将桌上的墨字收了起来。她点燃，扔进火盆，看着宣纸在她眼前燃烧成灰烬。
随星和伴月兢兢业业站在门外，见房门被打开，连忙迎了上去。
随星将披风披在谢清苑身上，“小姐，夜里夜凉，您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是我的不是，”伴月一拍脑袋，懊恼不已，“是我想着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或许小姐就不需要披风了。”
“好啦，无妨的，我又没事。”谢清苑拢了拢这件天蓝色的披风，“不过是来书房拿本了真大师亲手抄写的佛经，又没有多久，不碍事的。”
随星随着谢清苑转身时，从木门缝隙之中瞥见了火盆中的零星火星——那火星很快就熄灭了。
随星顿了顿，小姐明显不是为了拿佛经才来小书房，到底是什么事，是需要连她们这些自幼陪着小姐长大的人也需要隐瞒的呢？小姐自大病一场后似乎就有点变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发呆，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从前小姐虽然性子也冷，但像初雪，只令人感到美好，如今却像深冬纷纷扬扬的大雪，寂静，无声，覆盖一切。
随星心里有着担忧，但却不敢在小姐面前展现出来，小姐只会敷衍她们，也就伴月这个傻瓜相信了。
但不管如何，小姐不仅是她随星的主子，也是被她视作妹妹的人。她只需要跟着小姐，保护小姐就好了。
主仆三人就伴着月色，听着竹影婆娑一路前行。
伴月提着灯笼，一脸紧张地看着谢清苑，仿佛她说句不舒服，或者有个什么咳喘的症状就要飞奔去喊大夫一样。
看得谢清苑哭笑不得，心中似有暖流涌动。
赤子之心，总是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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