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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檀迷迷糊糊地扒开帷幔下床，眯着眼喊：“兮良。”
“醒了。”兮良自窗边抬眼看他。
良檀甩甩脑袋，努力将困意散去，好一会才看向兮良，这一看便发现，兮良穿了一件十分显眼的红色氅衣。
氅衣十分红艳，血一般的颜色，穿在兮良身上却是正正好地，衬得他整个人愈显华贵。
良檀惊讶地走过去看他，“这是上次买的长衣……但当时你不是不愿意穿吗？”
兮良伸手将良狐狸抱入怀中，温柔道：“穿给你看看。”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很好看的。”良檀趴在兮良怀里，轻轻嗅着衣服上沾染的檀香。
兮良抱着他起身，“走吧，今日是几位师叔出关的日子，带你去看看。”
一路上寒风不断，兮良抬起宽大的袖子替良檀挡了风，将整只狐狸都裹进自己怀中。
一偏殿祠堂外，零散站了二十余人，叶靖风也在其内，正中央静立了五位白发老者。
兮良走近，一老者道：“凌言留下，其余人回罢。”众人便一齐行礼离去。
兮良将良檀放到背风的墙壁后，摸着他脑袋道：“在这等一会，别跑出去，外面冷。”
之后他转身走至五人前行礼，道：“师叔。”
左侧一老者看了看被兮良放到墙角的狐狸，低声道：“随我们进来。”
兮良跟在五人身后走进了那间古老的祠堂，随后那祠堂门便缓缓阖上了。
祠堂内，六人依次跪坐于蒲团中，而面前摆放着浩泽宗历代尊者长老的灵牌，正对着兮良的牌子，正是他的已故师尊燕长洄。
兮良恭敬地磕头、上香，又跪于蒲团中久久不语。
好一会后，一长老眸中晦涩，温和道：“凌言，你……今日便是最后期限，明人一早……”
另一人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望着燕长洄的牌位叹息道：“你的命就连你师尊都改不了，孩子……你怨吗？四界人妖鬼怪千万，为何偏选中你一人？”
兮良自蒲团中起身，转身看向五人，摇头道：“不怨，只是有些可惜，我这一生终究是短了些……”
一长老推开祠堂门，道：“该来的总会来，终归躲不掉，明日我们几个老头会同你一起，此一去，也算是不负长洄所托。”
兮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师尊的灵牌，后转身走出了祠堂。
他走到拐角抱起良檀，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进怀中，不染一丝冷风。
良檀艰难地探出头，呼吸间都是清冷的白雾，“回去了吗？”
兮良点头，将良檀脑袋重新塞回怀里。
良檀：“过几日便是春节，我们下山一趟好不好？”那声音隔着衣服，闷闷地，像是在撒娇。
兮良听了脚步顿住，喉中突然梗塞，他再度往前走，答应道：“好。”
但此刻兮良心中十分清楚，这一声应答或许再也没法实现了。
午后，阴沉了几日的天空总算露出点阳光，那日光虚幻地投在拂黎宫上空，染出一片晕色。
廊檐下，兮良搂着良狐狸一同靠在躺椅上，他一手持书卷，一手轻抚着良檀暖和的皮毛，享受着这最后的时光。
不一会儿，抚在背上的手忽然不动了，良檀疑惑地趴起身，爪子扒拉着兮良领口，道：“怎么了？”
兮良放下书卷，一把将良檀搂到脖颈处蹭了蹭，他笑道：“我在想你修成人形的样子，我的小狐狸原形这么好看，人形想必也是不会差的。”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良檀看着他，“我的人形……你想看吗？”
兮良笑了，伸手轻揉着狐狸耳朵，道：“自然是想看的。”
良檀低下头，半晌后声音极小地说：“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化形了。”
兮良捏着良檀爪子，指尖点上他鼻尖，道：“修炼不可操之过急。”
冬日的阳光少有温度，刮来的风仍携着冷意。迎着那冷风，兮良低声唤道：“良檀，良檀……”
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将那名字永远刻入心底，存到无人可窥探的深处。
“干嘛啊？觉得我名字很好听么……不还是你自己取的。”
良檀伸长了自己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尽数缠到兮良身上，缠紧了再由兮良一点点解开。
兮良抱着怀里的狐狸，不愿放手似的越抱越紧，他道：“我们今日这么躺一天好不好？”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良檀更深地钻进兮良怀里，答应道：“好啊！”
晚间，夜色浓郁，不久后撒下苍白的月光，月色下拂黎宫都多了几分冷清。
屋内，兮良静立在床榻前，看着被子里睡得正熟的狐狸，眸中怀着万般不舍。他克制着俯下身，额头触及良檀鼻尖，久久不愿离去。
再见了，小狐狸……
寅时过后，天光微微亮开，兮良刚推开屋门，便看到凤靳和叶靖风自远处长廊走来。
两人走到兮良面前站定，叶靖风道：“各地的地动愈发严重了，东边富有灵脉的几座山也相继崩塌。”
兮良：“看来四界界面已经开始损毁。”
玉光闪过，兮良幻出九天拂黎扇，递给叶靖风，道：“替我留给良檀。”
叶靖风沉默地接了扇子，那扇子由冷玉铸造，入手冰冷，竟是瞬间让他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兮良又看向凤靳，道：“浩泽宗内人心叵测，我走后，你的处境怕是危险，此后，离开这里罢。”
凤靳看着兮良，良久后叹息一声，道：“我知。”除了这句话，他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叶靖风视线扫过屋门，道：“那狐狸，你打算如何？”
兮良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木质门扉，低声道：“昨日做晚饭时，我往里加了些醉梦香，他大概会连睡三日，待他醒来，我也已经……”
说罢兮良伸手结印，冰蓝色灵光萦绕于周围，灵光弥散，一直延伸至整座拂黎宫。一个繁杂又古老的法阵顿时隐匿于宫殿四周。
树叶轻响，寒风毫不顾忌地往人身上扫。院内，凤靳走至兮良身侧，沉声道：“走罢，这最后一段路，我们同你一起……”
兮良终是迈开脚步，艰难忍着想回头的贪妄，同凤靳、叶靖风一起走出拂黎宫。
……
穹山之巅，雾霭层层，甚至看不清周围人与人的身影，有传言道这是离天地交接最近的地方。
数万年前，四界有一大能曾测出终有一日四界会崩离碎裂，其解决之法唯有寻得一媒介，在四界界面濒临龟裂时填补空缺，以其为界面修补，方能解决四界毁裂的危机。
而若是未能及时弥补四界裂缝，待四界界面彻底龟裂时，那将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在接连不断的寻找中，兮良便是那不可或缺的重要媒介，其师尊燕长洄曾设法为他逆天改命，结果却是身死道消。
彼时，兮良立于万丈崖边，苍穹之下，万物尽览于眼中。
他身后是浩泽宗各峰峰主，几位长尊、叶靖风、凤靳以及五位长老。
兮良自出生之日起便知晓自己补界者的身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不反抗自己将承担的一切，也从不畏惧。
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际，他心中只有满腹的遗憾，遗憾太晚遇见那小狐狸，同他相处的时光竟是这般短暂。
冷冽的寒风吹散雾气，一瞬间地动山摇，轰隆隆地声音响彻不绝。整个四界都在颤动，依稀可见远处的山脉在晃动中缓慢崩塌，屋舍相继倾覆，众人脚下的穹山亦是无比震晃。
“开始吧！”兮良回头道。
一长老反复抚着自己过长的胡须，，他看向其余四位长老，道：“再晚些怕是整个界面都要崩裂了。”
于是穹山顶峰转眼间充盈了无数灵力，天与地相距仿佛只在咫尺之间。
片刻后，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祭台，几个长老自虚空中抽出绳索，将兮良绑上其中。
多彩的灵光浮在兮良与五位长老之间，光芒闪烁间，兮良的魂丹被生生刨离体内。那魂丹通体呈玉色，足以见其蕴藏的庞大灵力，只瞬间魂丹便融于周围的灵光里。
兮良面色不改，缓缓闭上眼睛。几位长老催动灵力的身法愈来愈快，彩色灵光萦绕在兮良周围。
紧接着细碎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在场的众人修为皆不俗，听后纷纷往半空中的兮良看去。凤靳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瞥过头去。
此刻兮良已浑身染血，全身的骨头被一块块敲碎，皮肉被割裂，血液自身体各处一点点渗出……
好似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再抬眼时兮良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血肉、灵力已经彻底浸于那彩色灵光中。
地动得愈发厉害了，山体坍塌声不绝于耳，仍在施灵的几位长老形容枯槁，已是强弩之末。
上空乌云密布，灰暗的云彩越压越低，渐渐地，穹山顶的众人清晰地看到云彩外围似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结界，此时那界面微微裂开一个缝隙。缝隙越来越大，很快成了一个口子。
“那就是界面？”
“不错，若那裂开的口子不及时弥补，导致整个界面龟裂，我们……甚至是所有存活于四界内的生物，恐怕都躲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虽无奈至极，但凌言神君的自我牺牲无疑是成就了大义啊！”
众人再度望向上空，只见五位长老仔细小心地操控着融合了兮良的灵光，一点点修补着裂开的界面。
许久之后，各地的震动停止，山体、屋舍不再坍塌，日光自云后浮现，四界界面重新恢复完整。
而五位长老，却是已经耗干灵力，生机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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