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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炸药的事，便是被姜茂云督促着，挖坟的人也谨慎了许多，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把哪个祖奶奶给炸出来。
看客更紧张，头顶的热汗和脚底的冷汗一起冒，一个向下、一个向上，在心窝处交汇，跟在冰面上倒了一锅开水似的，噼噼啪啪的炸。
偌大一个坟场，除了铁锨不小心磕到石块的响动外，只剩了风声，还有肖四妮偶尔的一两声嗤笑。
铁锨每磕一下石头，姜大队长都觉得他的牙齿咬了一次瓦片，那种嘎吱嘎吱的牙碜感，顺着耳朵根往头顶上窜。
带着草根的灰土被挖掉了，露出铁锈般的棕黄色土壤来……
若是周炳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们，这是土壤的亚层，也就是淀积层，这种土质，说明此处的土壤已经有至少三十年没被动过了，所以，你所谓埋了炸弹的说法不成立。
肖四妮不懂这个，她只知道她费心埋下去的炸弹到现在还没被挖到，疑惑、着急、愤恨，让她成了只被捆住了翅膀的鸡。
是埋错了地方，还是他们挖错了地方？
她对照记忆环望四周：歪脖子老桑树西南八十步，应该没错啊？
不管她怀不怀疑，如何怀疑，反正随着一锨掀黄土被撂出来，棺椁现了形，轻轻将泥土扒掉，四口硕大的黑漆大棺呈现在了众人眼前，不朽不腐，果然好风水、好木料！
肖四妮的表情复杂。
姜茂云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启第三句台词：“说说你想要干什么吧！”
“干什么？”肖四妮好像就在等着这句话，高声道：“你能到这儿来挖我家叔祖的坟，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哈哈……
姜茂云，你姓姜，我也姓姜，
就因为身份不同，
你爹能当队长，我爹却被人烧死
你能上学、当兵，我却四处流浪，过的猪狗不如——”
“烧死你爹的是倭人，让你四处流浪的也是倭人！”姜茂云的怒火被激起，激愤之情喷薄而出：“你却是认倭人为父！”
“哈哈……是，我是，”肖四妮竟是笑出了眼泪来，挣扎着看向四周，“那你知不知道，倭人为什么会找到我家，你们，都是你们——”
手被反绑，她用下巴指向坟场外的孟家人，“是孟家，是孟庆辉的爷爷，是那老东西跟人说的我家有钱有粮，然后，我爹被烧死了，我娘被祸害了，
我开始要饭，开始流浪，跟狗抢食……
堕落风尘，
看见我的脸了吗？
就是那时候被人祸害的……
是倭人把我捡走，带出了国，带回了家，
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是想利用我，
但他们让我吃饱饭了——”
“你这是无耻！那时，被倭人祸害的国人有多少，流浪乞讨、无家可归的百姓又有多少？即便是孟家老爷子说了，但他不说那倭人就不知道？”姜茂云出离了愤怒，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明明是黑白颠倒，不分是非！
是不敢向真正的歹人挥起刀子，却甘愿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黑白颠倒？哈哈……谁的黑白他不颠倒！
甘愿？哈哈……
我明明不想甘愿，我被他们教导了十几年，脑子早就换了一个遍，但我多少还记得这里是我的家，
但我回来却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一片瓦、一分地也没有了，
还有你，姜满囤，”她抽动两下鼻子，转向震惊不已的姜大队长，咬了牙阴声说话：
“姜满囤，你明明知道我爷爷、我大伯、我爹都是好人，
可每一次让斗地主的时候，你都是把他们的牌位拿出去让人踩两脚，
你说我忘了祖宗，你们拍拍良心，谁没忘了祖宗！”
坟场内外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种地步，尤其是姜大队长，
是，杂乱一团的那几年，人让各个大队都得交出地主恶霸来，他不想把村里哪个人胡乱扣个帽子拉出去，就把人已经死干净了的姜地主一家拿出去当挡箭牌，
让死人替活人挡灾，说实话，心也是不忍，但他没法子！
可要问他后悔吗？好像也不觉得后悔。
不管咋说，死人得给活人让路，对不对？
有对不住死人的地方，他认！
等有机会了，他点香上坟，他磕头赔礼！
姜老头胡乱地想，想明白了想张嘴却张不开，咋张？眼前的这女人是人家的闺女！
可，那样的爹，咋能生出这样的闺女？
“满囤咋办事，还轮不到你个随了鬼子姓的恶妇说话！”
姜大队长心思乱转时，围观的人开始说话了，刚刚那道声音自然是老九叔的，老爷子拍拍轮椅的把手，说的铿铿有声，且上来就将这女人跟她爹她爷分割了清楚：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从你开始跟着倭人祸害百姓的时候你就不是中国人了，更不是俺们姜家洼的人！”
“就是，你不姓姜！”
“你跟姜家洼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对，你是罪犯，是狗特务！”
……
群情激昂，树上的两人却相视而笑：目的达到了。
姜茂云终于可以转回剧本：“你想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肖四妮的语气弱了一些，思路却更加清晰：
“不管你们认不认，这里头埋的都是我家的东西，我是打算了起出来运走，不管运到哪里都能给我自己换一个好身份，
现在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就挖吧，挖出来，交出去，不管你们认不认，我至少能给自己换一条命！”
“换一条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换你的命！”姜茂云冷哼，大声命令：“开馆！”
开馆——
钢钎子下去，十几个人同时使力，咯咯吱吱一阵响后，棺材盖错出了缝。
先是公安民警们唏嘘叹声，再是围观的社员伸头往里看，肖四妮也想看，用了力挣扎，脚下的土滑坡，她跟着栽了下去——
头正好磕在棺材沿上，
空棺！
不，也不算空，还有一副白骨。
“不，这不可能！”她失声大喊，震得旁侧的土扑簌簌往下掉，
“怎么可能会是空的？不可能！
撬开那几口！撬开！
撬开啊——”
她用尽所有的气力嘶吼。
姜茂云哪知道为什么会是空的？剧本台词只给到了“开馆”，剩下的他得自由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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