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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医官，进来吧。娘娘在内殿等着呢。”
裴兴回眸，殿门处乐心正婷婷袅袅站着，显然是早知道许医官要来，裴兴含眸隐笑，当即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撑着许医官靠近内殿。
不过是一会会功夫，外间竟自下了茫茫大雪，漫天雪花飞舞，宛如鹅毛一般，乐心双手合拢，朝里吹了口热气，使劲搓了搓。她抬头望天，或许是肉眼不能瞧见雪花是从哪里落下的，原本纯白的莹雪，居然变成了灰蒙蒙一片一片像是柴梗燃烧过后的灰烬。
乐心忍不住将手伸出屋檐下，晶莹的雪花落在娇小的手掌间，慢慢融成一滩水，顺着乐心平摊开的掌心纹路，滑入尘埃。
黄绸伞柄轻轻敲击在腕上，乐心瞬间回神，微微一赫，眼神不去看裴兴：“许医官请。”
许医官笑眯眯拍打下药箱子上的残雪，随乐心进入暖烘烘的内殿，包围在周身的寒气顷刻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节节败退，一方就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丢盔弃甲，逃得一干二净，许医官攥一把山羊胡，手掌心立刻潮腻腻的。
“灵心，给许医官赐坐。”冉清瑶下半身盖着一小床浣花锦缎面的蚕丝被，上面是百子图，大概是司衣房献殷勤，意在一个好意头，前几日才送来的，不过灵心与乐心倒是看着喜欢，遂放在了窗边软榻上，以便冉清瑶在这儿休憩时，可以御寒。
锦缎面是大红色，外间雪光渗透进来，愈发渲染的冉清瑶未施粉黛的梨颊温良娴静，她绛珠唇间，淡淡嫣红，嘴角恍然漾起一抹飘渺笑意，青绿色莲花状玉石耳坠贴着她面容，微微晃动，而云鬓则是轻轻挽起，上面只简单用晏紫色双柄含珠绒花点缀，羽玉眉心间，樱色花钿仿若真如春色荆桃，美而不自知。
“微臣谢娘娘。”许医官请安后，坐在了灵心搬来的绣墩上，弯腰从药箱子内拿出枕木以及垫巾，冉清瑶垂首将玉腕搁在了垫巾上面，许医官凝神静气，双眸闭阖，仔细诊脉，不敢分心。
片刻后，许医官含笑将手拿开：“娘娘，可以了。”
冉清瑶任由乐心翻卷下袖子，淡淡道：“许医官今日倒是来得晚些，平常本宫请安回来，许医官就已经等着本宫了，今日是有事儿耽搁了吗？还是因为雪下得够大？不好走路。”
许医官收拾东西的手在空中停驻了半瞬，随即放下物件，平静的关上了药箱子，但冉清瑶还是留意到了此举。
许医官慢慢说道：“微臣先说娘娘的脉象吧。娘娘已经四个多月了，胎像也稳当了，其实不必再日日关在殿中，适当的走动对娘娘的身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吃食上面，娘娘该忌讳的还是该忌讳着，这些，娘娘身边的人应该都清楚，微臣便不细说了。而接下去的日子，微臣还是按照半月一次的频率给娘娘来请脉。至于娘娘的生产之日，微臣细算下，应该要到六月中旬左右。还请娘娘预备着。”
许医官长串话下来，口干舌燥，乐心眼力见儿极强，当即斟茶送水，许医官笑着接过，啜饮一口，缓缓道：“另外，关于娘娘所问，今日为何会晚来，微臣还真是有原因的。”
“今日，本也是王医官为凝月容诊脉的日子，但，不巧的是，王医官在家中跌了一跤，不能进宫来了，于是德妃娘娘传了旨意到医官所，让微臣今日代替王医官替凝月容诊脉一次，所以为微臣急匆匆去了趟未央宫，不曾想，后头下了大雪，所以晚来了一些。”许医官说完，含笑的眼眸隐约夹杂着冉清瑶看不清的微光。
冉清瑶瞳仁闪烁：“凝月容…”
“是，凝月容。”许医官挂着随意的笑，跟着念叨一句。
冉清瑶嫦娥颈偏移，稍稍靠近许医官，她手搭在百子图上，目光在许医官平缓的面容上梭巡一番，最终明眸冷冷凝望着许医官道：“本宫怎么觉得，许医官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本宫？”
许医官笑意冻结在唇边，随即呵呵一乐：“娘娘睿智。微臣确实有要事告诉娘娘。”
“微臣给凝月容诊脉，发现凝月容怀有双胎。”
乐心瞳孔震惊，与灵心二人呆呆相望，她们怎么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凝月容竟然怀有双胎，这岂非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再看冉清瑶，只有在听见此话的前一瞬，目光发滞，但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然收起对此事的震惊与讶然，殿内一时间，没了声音，许医官窥一眼主仆三人，挑眉呷了一口茶，静静等待冉清瑶说话。
冉清瑶眼睫颤动，但很快掩饰眸中深意：“是吗？那这可是大喜事。是要恭喜凝月容的。既然本宫无事，那下次请脉时间，许医官，还是按照你说的，一月一次吧。本宫累了，许医官，你退下吧。”
“那微臣告退。”许医官敛眉，内心不得不感慨冉清瑶的淡定，即刻提起东西离开了昭阳宫。
等许医官一走，乐心一把拉住满目焦急的灵心，缓步走至冉清瑶面前：“娘娘，咱们都没想到，凝月容竟然怀得是双胎，这可如何是好？双胎本就稀奇，虽说圣上或许不在意，但难保太后娘娘一高兴，册封了凝月容，那说不定凝月容将来要和娘娘您平起平坐了。”
冉清瑶一双寒泉盯着暖炉内银丝碳上的丛丛火苗，不曾分神，她静静等待一会儿，还不见幼小火苗熄灭，不顾乐心担忧的眼神，起身掀开被褥，端起茶盏慢慢靠近。
“刺啦”，满盏的茶水被冉清瑶想也不想浇在了暖炉内，刺耳的声音令她眯起凤眸，腾空飞起的黑色烟沫一瞬间四刹开来，乐心与灵心两人赶忙将冉清瑶拉开：“娘娘，万万不能生气啊。身子要紧。”
冉清瑶挣脱开二人双手，幽瞳骤然沉底，冷然道：“本宫怎么会生气？凝月容怀了双胎便怀了双胎，圣上亲口说过，凝月容的位分只能是月容，不会也无需再晋封了。你们可知是为何？”
灵心狐疑，乐心蹙眉。
冉清瑶淡淡撒开手，灵心眼疾手快将茶盏捞进了自己怀里，眼前却扫过冉清瑶轻盈舞动的裙摆。
冉清瑶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凝月容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灵心呆愣愣“啊”一声，似懂非懂，但乐心双眉狠狠一皱：“原来圣上根本没想过孩子会给凝月容亲自抚养？”
宫里规矩，三品以上，才可亲自抚养皇子帝姬，既然圣上这般肯定，那就不会给凝月容抚养孩子的机会，那还怕什么平起平坐？诚如娘娘所言，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灵心猛然回神，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圣上没晋封凝月容的位分呢。”
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异常清晰传入冉清瑶耳中，她蓦然想起当年那个雪花纷飞天，犹记得厚雪被膝盖的温热融化，刺骨的寒意侵蚀进骨头缝隙里，她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止不住的颤，时间流逝间，冉清瑶几乎认为自己要死在那个冻天彻骨的雪天里。
却不想，能有另一个瘦弱身躯，稳稳撑起一把伞，将她笼盖到一方狭小玉宇中，给了她无尽希望。
生的渺茫让冉清瑶将那一张脸印刻在柔软心尖，可不知不觉中，当年的雪再次将这个印记
深深掩盖，差点让冉清瑶忘记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相信那个少年。
冉清瑶呼出一口热气，冷然道：“从库房内选一件礼出来，送去德妃宫中。算是本宫多谢王医官不小心跌了一跤。”
“是，娘娘。”乐心凛然答应，这算是德妃娘娘递来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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