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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在前头打着灯笼,佝偻着腰不敢站直。
公子策踱步在后头,大氅披在肩上,被雪覆了一层。
太监年纪还小,做事情也不仔细,等发现的时候,三殿下头顶已经被盖了一层白。
他紧着撑开了伞,撑在公子策头顶:“殿下,对对对不起,让您淋着了。”
淋雪不算什么。
多少次在西北出生入死,铠甲被雪淋湿,蹬着湿透的一身也要追敌上百里。
淋雪算得了什么。
站在宫道岔路口,太监惴惴不安,问:“殿下今日寝在何处?若是出宫,奴才去叫人备马车。”
公子策却没有动,他立在那条三岔路口。
往后是良妃的储秀宫,往左是他的昭和宫,往右,是公子无忧赏赐的宫外府邸。
他在这宫中生活二十年,今夜却极其陌生。
脑中各种情绪翻涌,全都汇聚在脑中,要炸裂般地疼。
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听过先太后么?”
小太监以为他在跟旁人说话,但是三殿下今日未带侍从,身旁一个宫女也没有,那就只能是跟自己说。
因为不够高,小太监只能踮着脚,努力将伞罩着公子策的头顶:“听过一些的。”
公子策继续往前走:“说说。”
其实小太监听的也不多,都是宫人们平常无聊时凑在一起,谈论的一些闲聊。
不过这先太后的传言,却大多美好的不真实。
“听闻先太后其人,长得温婉绝色,而且对下人也是极好的,从未发过脾气。”
先太后宋清徽,如今还有在朝的老臣都还记得她。
她长得确实绝色,不过当年先皇身患恶疾早早去世。
先皇传位于公子无忧。
没过多久当时已经是太后的宋清徽便也因疾病去世了。
她去世的时候,公子无忧不过继位一年。
公子无忧并非中宫所出,但他也算是宋清徽带大的,当年宋清徽死时,他下令厚葬,那葬礼从京都,排到了城外的普陀寺。
在西梁百姓眼里,公子无忧也算是尽了孝。
而宋清徽,除了温婉善良,给天下留下的印象倒也不多,因为一个女人,再如何善良,也不过是中宫一朵凋谢的太快的凌霄花。
人死多年,那些记忆就都被人渐渐忘记了。
不过宫中还是有些老人的,带小太监的老太监就是个前朝老人。
“师傅说,当年他曾有幸得先太后娘娘的庇佑,在今上面前闯过大祸,将一杯茶水不甚洒到了今上身上,那时候今上还不是太子,却也是娇惯长大的,当即就要发火,是先太后娘娘,她说凡人哪有不犯错的,要今上心怀宽阔,不要计较。”
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身居高位却能与下人共情,从不随意发难。
公子策停下来,暮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却好像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啊....”小太监回忆着老太监的话:“咱们今上虽不是先太后所出,但是对先太后却言听计从,当即便消了气,还说、说——”
“说什么?”
小太监仔细回忆,但是那句话到底是太难记住了,他想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一半:“好像是一句不大有关系的话,说‘山河拱、拱.......’”
公子策突兀地接过话:“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是了!”小太监觉得这三殿下并没有常人说的那么难以接近,他开心地一鼓掌:“都说先太后将陛下养的极好,陛下也对先太后孝顺的很呢。”
哪知道这句话却触怒了公子策。
他将那伞一折,淋着雪往宫外走。
孝顺...孝顺。
他一路走,副将顾长风等在宫门外,看到他脸色那瞬间,大惊失色。
殿下这几日的心情本就不好,今日进了一趟宫,出来脸色越发难看了。
莫非是太子殿下又刻意刁难了不成。
“殿下。”顾长风为他掀起车帘:“是不是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公子策靠在车壁上,深长地出了一口气。
见他这样,顾长风根本不敢再多问,只是让车夫驾驶了车,往府邸而去。
可新落成的府邸空空荡荡,伺候的宫人也是陛下钦点过来的,如同宫里的那个昭和殿,不知道藏了多少别人的人。
公子策说:“去莺歌楼。”
莺歌楼顾名思义,是个烟花柳巷之地。
殿下很少去这儿,今日看来是心情极其不好。
他默了半晌,派人传话过去莺歌楼,让人做准备。
马车在莺歌楼后门停下,公子策下了马,进了后院,已经有人等在院子里。
那姑娘一袭紫衣,亭亭玉立,大冷的天连件大氅都未着,看样子是接到顾长风派人来通知起就等在了这儿。
公子策进去,紫衣姑娘便皱着眉过来,挽住他手往里头带:“殿下这是怎么了?弄得一身伤?”
不过问也是白问,猜也能猜着这定然是进宫弄的。
殿下就是打仗也未必会受这么重的伤。
顾长风在后头与她交谈:“紫檀,给殿下备个热水吧的,方才宫道上便淋了一路的雪。”
紫檀哪里会不知:“早备上了,但是殿下,即便年轻也该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太子殿下这...唉!”
大约所有身边的人都以为公子策是因为公子凝才心情不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
根本不是这样。
他挥退了顾长风和紫檀,带伤的身子没入温热的水中。
脑中盘桓的是那句: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他突然狠狠攥拳,锤在水面时炸开了无数水花。
‘啪’一声,引得门外的紫檀担忧问道:“殿下,怎么了?”
听声音她要推门进来。
“无事。”公子策冷冽的声音传出:“别进来。”
那门便没了动静,没有他的允许,紫檀不敢进来。
不一会儿她含情脉脉的声音又响起:“殿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您还回西北么?”
过年.......
去年过年时候,公子策在大兆钟府。
那是他过的真正意义上唯一的年,虽然身边不是家人,可是有钟窕。
......有钟窕。
突然想起什么,公子策脱水而出,在他换下的衣衫上摸摸找找,终于找到那个歪歪扭扭绣着‘平顺’的小囊。
扯下来,狼狈地握在手中。
接下来的几日,公子策都未离开过莺歌楼。
外头消息纷纷,说三殿下流连柳巷,沉迷温柔乡,连朝都没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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