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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西梧宫门口，宝昌长公主让他来领罚。他处理完东厂的公务，又打马在天寒地冻的街道上绕了几个圈，才行至此地。
他很清楚，自己害怕的并不是长公主的惩罚。
因为一只脚刚踏进公主府的府门，他就开始生出了无数的旖思和期待。
这才是最可怕的。
青雨面无表情地引木朝进暖阁，撩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他一眼看见叠腿坐在长案后的人。
“你来啦。”鹿芷从成堆的卷轴文书里抬起头，笑着问木朝：“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奴才今日在西大街查一宗密案，顺路和几个厂卫一起吃了西李记的馄饨。”木朝垂头一板一眼的回答，好像在汇报公务一样仔细认真。
鹿芷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盯着木朝。
她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交代得如此事无巨细。听在她耳朵里，好像是他刻意在向她分享自己的日常一样。
可他的脸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整个人汩汩地冒着从外携来的寒气。
“青雾，去药房把木掌印的药端过来。”
鹿芷从长案后起身，绕到木朝跟前仰头看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解读出一些别的意思。
一直等到青雾把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端进来，她也没能从木朝脸上看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波动。
鹿芷只能好笑地从青雾手中接过碗，亲手递给木朝：“喝了。”
木朝眼皮都没抬一下，从莹白细指间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药，就这么随意喝掉了？”
木朝垂眼看她，嘴角微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主子赐东西给奴才，奴才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她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会接受。
但他直觉，宝昌长公主不会喜欢他这样回答。
鹿芷见他诡异地沉默了，便自己热心解释道：“你上次被陛下打板子高烧昏迷时府上的医师搭过你的脉，发现你身体里有多处经久不治日积月累的暗伤，导致淤血阻塞血脉不畅，这药只是活血通脉的。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她每次碰到他的手腕总是冷冰冰的，体温低得异于常人。
她想让他的身体暖一点。
身体暖了，心也能慢慢暖起来吧。
“我知道。”
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木朝平静笃定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久久没有挪开。
鹿芷被他认真的眸光盯得一阵耳热，忙转过头指着身后的长案：“看到那堆文书了吗？日后它们是你的工作了。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罚你替我分担一点公务，木掌印愿意接受吗？”
天知道她这一个多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公主府的这些文书，又晦涩又复杂。有朝堂上文官武将权利倾扎的小报告，有保鹿军中的武器粮草补给计划书，还有宝昌封地上的税收清单……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经一遍鹿芷的手，等她给意见，她可太难了。
她慎之又慎地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的文书，心里特别没底。
正需要木朝这样一个她能彻底放心的人帮忙把把关，给点实用的对策。
木朝扫了一眼长案上的文书，恭敬回道：“殿下，这不妥。”
“有何不妥？”
“长公主府上的文书，奴才无权插手。奴才斗胆，请殿下换个惩罚。”
“东厂担监察百官之责，武朝的文武百官你皆可监察。本宫也是陛下的臣子，你自然有过问长公主府文书的权利。你不认真看看，怎么知道本宫行事有无错处？”
“殿下多虑了，东厂是陛下手中的刀。陛下手中的刀口，永远不会对着殿下。”
是么。
就是因为这样，武昭帝下了一盘大棋却唯独漏掉宝昌长公主这个变数。事事绕过宝昌，最后才会震惊于她的背叛，赢了棋局输了亲姐。
如果鹿煜能早一点察觉宝昌长公主的愤怒，早一点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结局或许不会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你说陛下手中的刀口不会对着本宫，若有一日，本宫手中的刀指向了陛下，却无人知晓，东厂岂不是有失察之责？”
“殿下……”木朝听到她的大逆不道之言，平静的瞳孔终于有了些微震动。
鹿芷不能告诉他原著的走向，只能继续碎碎念讲道理。
“上次你查林西远贪腐案时跟我说，法治的践行在于一视同仁。怎么，木掌印要让本宫成为法外之徒吗？”
见他抿紧唇线，表情似有为难，鹿芷上前一步，轻轻扯他冰凉的衣袖。
“木掌印，我好累呀。本宫天天废寝忘食夙兴夜寐，???Φ较衷诨苟鲎哦亲用怀酝矸鼓亍Ｄ憔桶锇镂衣铮?貌缓茫俊
木朝僵住身体。
被她扯着衣袖的地方像是过了一道酥麻的电流。
令他动弹不得。
“好。”
他听见自己说。
鹿芷开心地松开他的衣袖，吩咐青雾让厨房把她的晚膳端过来，准备放开手脚大快朵颐。
木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长案前坐下的。
直到他拿起一卷文书，看清手中文书上事关朝党之争的内容。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宝昌长公主面前简直毫无原则。
不管她讲了多少看似有理的歪理，长公主府上的文书都不是他一个阉奴能碰的。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东厂掌印帮长公主处理文书，无异于何大监帮陛下批奏折的效果，只怕朝野内外都要震动。
他闭了闭眼。
抬头往宝昌长公主的方向看过去，见她从摆满食物的矮桌上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小口小口眯眼喝着，表情放松又享受，像一只满足的小动物。
木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叹口气，认命地看起手中如有千金重的文书。
这份文书是三位武朝文官元老的联名书，几位老臣在上面字字泣血，痛陈威虎大将军郭迎海的种种恶行，希望长公主殿下能站在他们这边，和他们联名上书，驳回陛下命郭迎海领军平定耳郡动乱的旨意。
木朝眉心紧锁。
以他对武昭帝和朝野局势的了解，武昭帝绝无可能收回旨意，三位老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这份联名书只会令长公主殿下为难。
但想起宫宴上长公主殿下对郭迎海的态度，木朝突然不确定起来。
她若为了他，站到陛下对面……
“木掌印，怎么了？”
鹿芷本来一边啃鸡腿一边观赏木朝冷峻的侧颜，心情特别愉悦。却见他一柄剑眉越锁越紧，忍不住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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