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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冲淡了些许滞留下的暑意，但依旧闷热。
韩梦栖从家冲出街道，漫无目的赤脚沿着街道走着。
人行道上间隔有序的梧桐树随风摆动，雨滴啪嗒啪嗒不断坠落溅起水花。
她顶着额角上一个鼓起的紫青色大包，全身淋湿，衣服就这样粘在皮肤上，勾勒出她清瘦的身材。
披散的头发湿嗒嗒地黏着两侧脸颊。
狼狈又落魄。
大大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仿若一潭泛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
韩梦栖呆呆地站在街道上，雨滴顺着发梢滴下。
街道的行人撑着伞行色匆匆，鲜少驻足。
来往的车辆按着喇叭，雨刷不断左右滑动着。
她低着头，嘴角微微扬起，心想：对啊，我本该这样，无家可归，像一条流浪狗一样......
母亲的暴躁触不及防，尖叫声划破毫无声气的房间。
屋内昏黑，窗帘紧闭。
母亲双手一把推倒她，不顾她被沙发角磕出的伤口，一掌一掌狠狠打在她身上，嘴上不停地说着去死！去死！
整个人的精神状况近似癫狂。
在一阵阵尖叫声中她忍不住战栗，抿着嘴唇，尽量不哭出声音。
这一切让她害怕又麻木。
想逃离又害怕逃离。
泪水布满整张脸，模糊了她的眼......
——
盛夏，窗外阳光烁烁。
房间窗帘紧拉，屋内视线昏暗，十一二点却像下午的六七点，偶尔透出几缕光线，飘散着尘粒。
韩梦栖穿着长及小腿肚的米色睡裙，披散着及腰的头发，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角落一旁。
看着赵秀娟端上简单的三两个蔬菜和一盘红烧肉，按往常一样摆放三双碗筷。
“明安，来，尝尝妈妈今天做的红烧肉。”
她边说边把红烧肉往那个空座方向推，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韩梦栖面无表情地听着赵秀娟的自言自语，没有感到任何的奇怪和恐惧，自顾自地小声咀嚼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知道空座上也不会有伸出去的小手，一如往常。
等了一阵，见‘明安’还未用反应，赵秀娟半蹲在椅子旁，弓着身子。
问道：“明安呐，是不是妈妈做的不好吃啊？是不是这个饭菜不和你胃口？你告诉妈妈。”
赵秀娟带着窄框眼镜，长相文气，眼里盛满担忧，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容。
可话刚说出口，抬手便把红烧肉挥到地上，盘子和地板接触的一瞬间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房间。
突然的声响，韩梦栖吓得一愣，抬头看着赵秀娟半跪在空座旁，嘴里一边祈求的重复念叨着“妈妈一定改，妈妈一定改，妈妈一定改……”一边用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脑袋上。
韩梦栖起身，眼神空洞，轻轻地推开椅子，将破碎的盘子碎片一片一片拾起，以免赵秀娟划伤。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玄关大门打开。
韩梦栖蹲在地上，手上捏着陶瓷碎片，扭头看见父亲，看着他开门后一瞬间变成勃然大怒，她闪烁着期意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下去。
韩峰靖上前拽着赵秀娟捶打自己脑袋的手腕，大吼道：“赵秀娟!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回来就看到你这幅疯样子！到底还要不要人活了！你到底想逼疯谁啊！”
他拿起空座位前的碗筷高高举起，又是清脆一声，“明安已经死了！明安四岁的时候已经死了！十年了，你还要揪住以前!”
他左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一旁的韩梦栖,“不放过我，不放过小梦，更不放过你自己！”
听着韩峰靖的怒吼，韩梦栖渐渐红了眼，眼泪在眼圈聚集打转，阻隔着眼泪地夺眶而出。
她不顾碎片的锋利将它捏在手心，保持缄默。
果然，弟弟的事情只要一提起来就会刺痛所有人。
逃避的不仅仅是母亲......
韩峰靖上前一把握住韩梦栖手腕，把她拉到了赵秀娟眼前。
她努力想挣开父亲的钳制，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赵秀娟面前。
“你看看啊，小梦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变成大姑娘了，你还想干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有稍稍花点儿心思在她身上吗？！语言表达障碍！！这他妈到底是谁造成的!”
韩峰靖边说边对着家里又是一通乱砸。
桌子、椅子、盘子、花瓶、电视机......
饭菜、碎片、玻璃、残枝枯花撒在地板上。
支离破碎，正如同此刻分崩离析的这个家。
韩梦栖抱着头蜷缩在玄关处的墙角，单薄得只有那么一小团，她捂住耳朵，想以此隔绝这一切。
恐惧着，颤抖着，迫切的想结束这一切。
韩峰靖的声音渐渐软下来，哀求道：“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大家吧。你看…这还是个家吗？”
他靠着桌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捂住胸口。
韩峰靖身材高大，西装革履，四十几岁就成为国内少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当然除了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外，还离不开他日以继月的加班、出差工作。
在y市商业中心开了一家在圈内鲜有名气的办公楼，平日里的待人接物有理有度，从容不迫。但现在却是一副暴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总而言之，事业有成，家庭不睦……
“呵，韩峰靖，”赵秀娟环视着四周，一切都很好的保持了十年前的样子。
“这还是个家吗？这是吗？早在十年前就不是了，你还在奢求什么啊。”
她眼底的悲伤转瞬，眼底一丝阴匿，讽刺道：“你把这当成家？那你在外面藏的那个野狐狸是谁？你几个月几个月不回家，你住的地方又是什么？？？窑子？！！”
她咬紧牙缝,“韩峰靖，你他妈才是真虚伪！帮人设计房子，设计到人家里去了，看人家是个年轻小寡妇你心里可美了吧.......哈哈哈哈”
韩梦栖猛地从臂窝抬头，眼里装满震惊与不敢相信。
但对上韩峰靖歉疚的眼神，一切就了然了。
看着父亲一怔，而后决绝地说出这个家不待也罢，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她不明白也搞不懂父亲这一趟为什么回家...吵架吗？
对于母亲和父亲而言，她始终是那个…累赘吗？
不知过了好久，久到韩梦栖将餐桌上的残局收拾好，将屋里的碎片仔仔细细地扫干净，把家具擦拭完搬回原位。
整个房间的格调大气磅礴，是个地理位置极好的小区。
在那个年代，环境幽静，小区安保工作好，最主要的是临近中学，出行便利。
大家看中小区日后的发展，楼市一经开盘便抢购一空，韩峰靖委托关系才从开发商手上买下这一套房，两百多个平方，那时候四个人住着刚刚好，此刻却显得更加空旷。
一通忙完后，屋内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些。
赵秀娟终于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从那场暴怒又悲哀的情绪中慢慢平淡下来，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地看向墙壁。
她慢慢移动到赵秀娟身边，蹲下，拉着她的衣角，像个祈求怜爱的易碎娃娃。
猝不及防地一碰，让赵秀娟像被刺扎了一样，她一把把韩梦栖一推，韩梦栖“砰”的一声额角砸到沙发上。
赵秀娟不管不顾地厉声尖叫：“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
赵秀娟双手抓着她凌乱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韩梦栖，“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十年前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你毁了这个家，毁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去死！你给我滚！给我滚啊啊啊！！”
赵秀娟边说边一掌又一掌地捶打在韩梦栖身上。
全不顾她本就消瘦的身体能否抵抗住。
“是你毁了这个家，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毁了所有的一切，你滚啊！滚！滚去死啊！！”
她蜷缩着双手抱头，任由这些捶打落在她的身上，嘴里只是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失魂落魄的韩梦栖在赵秀娟的尖叫声中落荒逃出家门，耳鸣一般，听不见下雨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的全是母亲说的话。
对啊，我为什么不去死呢，这样大家都好过了，弟弟也会原谅我了。
我也真的……有些累了。
韩梦栖立在公路旁，感受着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在身上有些许凉意。
轿车的远视灯有些刺眼，一切都看不太真切。
她慢慢重心往前倾倒，想着那结束一切吧。
这样大家都能好过了吧......
突然手臂处一股力量，惯性带着韩梦栖往后一倒，摔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一串划破城市宁静的喇叭声从耳旁呼啸而过，韩梦栖感觉有些耳鸣。
顾清川眼神冷淡，语调却透着轻浮：“美女，要小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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