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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施地产的客户自身难保，前路不明；新项目谨慎开工，在建项目销售、回款周期都在未定之天，朗施上上下下，已然感到逼人冷意。
例行的校园招聘箭在弦上，发或不发，人事部不敢自作主张。有合作关系的几家高校发出邀请函，此刻峻拒，虽不合情理，毕竟事出有因。
施展坚持招聘，人员配备虽足以应付眼前，但在中长期规划里，公司的规模绝不止眼前而已。
和何可晴的再次相遇，便是在中政的校园招聘会上。
王青山不能理解：施总，为什么不是武大，都说武大专注为深圳培养人才二十年？或者华科？为什么是名不见经传的中政？
说中政名不见经传，当然不是因为无知，所谓五院四系，王青山不会没有耳闻。不过施展的高层个个教育背景优秀，招募人才也多从985排名靠前的高校中筛选，比较起来，中政的名头确实没有那么响亮。何况，他们此行所为的是营销人才，政法学校的此类专业，多少有点边缘。
他们不能理解他，其实，他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一切，都好像为了圆他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年前，在振华大厦，他本意去步梯转角抽烟，却见到一个光头女生坐在上面一层的台阶发呆，穿一件条纹衬衫，深色长裤，品味普通，但胜在青春逼人，整个人散发一股清冷的气质。只是她的发型，对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女生来说，十分显眼。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的惘然。
他回了几条短信，抽了三根烟，磨蹭了一刻钟之久后，注意到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惊跳起来，一手握手机，一手神经质地摩挲着衣服，墙壁，楼梯扶手。
短短十几层台阶，她来来回回地走动。声音断断续续，一时愤怒，一时激动，一时有气无力。
那么，玫红拖鞋是你的……情侣牙刷……他做晚饭等你……时尚小姐……一起两年……我们七年……
施展的手机不停震动，同事、老板，夺命连环call。不得已返回办公室，处理了一下，仍心下不安。
下到一楼咖啡厅，叫了两杯拿铁，拿到楼梯转角，她仍在。
软塌塌地靠着扶手，身体剧烈起伏，脸上满是纵横的泪水。
施展把咖啡递过去，微笑道：加油！
她愕然地看着他，机械地接住，机械地道谢。
施展冲动之下，握紧了她的手，试图给予一点力量。
立刻感觉到她的身体打了个寒战，然后，她的头伏在了他胸前，崩溃大哭。
施展换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象安抚孩子一般。
半分钟后，她惊觉，尴尬地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连连道歉。他胸前，氤氲着一团湿润的水渍。
两天后，侯副总找到他：这两天要来的实习生说是有什么变故，应该是不来了，不用操心了。
隔天，施展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施总，因家中突生变故，遗憾无缘到贵公司实习了。抱歉，麻烦了！可晴。
可晴。他记得这个名字。侯副总转给他的短信还躺在信箱里：尊敬的侯总，您好！我是李盾，中控律所律师。拜托您的事情如下：我的朋友何可晴，中政文学学士，九月份将入读本校广告学硕士，对贵公司慕名已久，暑期可否作为实习生，以求沾溉？如蒙允准，感激之至。
中控律所他知道，也在振华大厦，是他们的法律顾问。有交集的企业之间，互相招呼，倒也正常。
后来，他在面点王见到女生一次。她的头发渐渐长出来，像是小男孩一样的短发，软软地搭在脑袋上，和她的忧郁气质有几分说不出的协调。
一个白衬衫男生和她相偕而来。两人相对而坐，几次，施展注意到她痴痴地望着男生，脸上挂着凄凉的笑。
一桌子的食物，她面前的几乎没有动。男生忍耐地劝她：晴晴，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能不能不要这样惩罚我？
没有，只是吃不下。她抬起头，眼睛毫无光彩。
勉强喝一口粥，又立刻要干呕。
男生叹气说，好吧。读你的书吧。
她如释重负，拿起旁边座位上的书，架在桌面上，却读得心不在焉，良久也不见翻页。
施展的眼力很好，看到腰封上赫然“心理自助”几个大字。
那么，她一定不是怀孕了。
男生的手机响了，要走出去接电话，女生立刻警醒地把书放下，凄然道：是ta？
男生皱了皱眉，但仍柔声说：不是，客户。这里太吵。不然，我们一起到外面回电话？
施展叹了口气。那个女生显然并未认出他来。也好，避免尴尬。
这样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但世间的悲欢，从不相通。
施展是天生的广告人。
刚到公司未久，还没有积累什么经验和资历，就很快在一次提案会上崭露头角。
那是一个地产项目“80派”的比稿会，案子虽然不大，开发商却是国资背景，很有实力，如能拿下，未来可期。
甲方认为戏谑、苦情的风格不太对路，几个公司的提案都给否掉了。极致给出的励志方向好像是对的，但又差了点意思。侯副总当场表态：就这个思路，我们回去调整，尽快给出消息。
施展略一沉吟：那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如何？
甲方大喜。这种豪情、气度，确实是甲方的诉求，但形诸不同字句，又确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奇异。
施展在极致四年，从文案做到策略总监，成长不可谓不快。何况，极致在深圳名列三甲，他这个年龄，这个职位，堪称春风得意马蹄疾。
安稳地做下去，广开分店，接更多案子，指挥更多人马；或者，另立山头，自建家业，到了他这个位子，考虑的不外这些。
或者，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转行到上游的行业。
所以，在朗总请他组建咨询公司的时候，他并无太多犹豫。何况朗总给了很好的条件，甚至把他的姓氏嵌在公司的名字里。知遇之恩，不可不报。
甲方还是那些甲方，只不过相对极致，朗施的工作前移了一些，甚至，朗施的办公地仍在振华大厦，只不过一个十五层，一个十六层。
不必熟悉环境，没有什么办公室政治，圈子还是原来的圈子，搭档也是原来的搭档，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只需投入工作，没有任何的牵扯和消耗。
深圳没有秋季，十二月份才略有寒意。不知不觉，朗施已然成立半年了。
一日，因为赶一个案子，和项目组的人加班到十一点，众人星散。平日，施展常步行回家，快的话不过二十分钟，一面看夜景，一面看行人，揣测他人的故事和生活，别有意味。
这天，鬼使神差，经过便利店门口忽然想买支水。夜已深沉，便利店门可罗雀。靠窗餐台坐着的女人分外惹眼。妆有点浓，但算不得夸张；五官不是特别漂亮，却莫名令人想到妩媚、风情之类的词汇，着装亦十分女性化。她的手里捂着一杯咖啡，并不曾喝，不时望向门口。
玻璃门被大力推开，一阵风席卷而来。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提着电脑包，女人迎上来，握住男人的手，嗲嗲地道：顿顿，手好冷，帮你暖暖啊。咖啡也喝了吧，一直帮你捂着呢。
而后，女人自然地靠在男人的肩上，手臂扶着他的腰，相偕着走出去了。
是他。
只是，身边的人换了。
那个女生，她神情的恍惚和惘然，瞬间浮现在他的记忆里。
不知怎的，他觉得眼前的两人更般配。女生有点中性化，甚至有一种无性别的童稚感，在这身心疲惫的时刻，寂静无人的深夜，女人一定比女孩更解人意，也更宜室宜家的吧。
那天，女生尴尬地从他怀里起身，一时无法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他见过太多聪明、漂亮、能干的女生，亦不乏投怀送抱的对象。静夜自思，什么人才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底？什么人，让他一旦想起，左手背的动脉，立刻会牵拉得痉挛和疼痛？
对面前的女生，他忽然心生怜惜和不忍。
曾经，他的景怡人也是如此。即使到了垂垂老矣，也依然会保持一颗赤子之心。那种对整个世界的谅解、热情、好奇和勇气，常会感动到他，世界之大，他的心有这片可托之地。
他迎向她的目光微笑道：要不要去洗手间整理下？便利店有简单的洗漱用品。这个样子给同事看到，恐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女生谢过他，道：我，我不在这栋楼上班，我，我只是等人。
那么，你更应该整理下，好让你等的人不用担心。
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等。我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女生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又凄凉又嘲讽的笑。
施展略一沉吟，这样，我在1502办公，你可以去我们会议室或前台等。
女生抱歉地谢绝：不必了，还是去茶餐厅坐一下，不要影响到大家比较好。
施展点点头，也好，保重！
他帮那个纤弱的身影按了电梯，目送她下楼，她在电梯里努力微笑向他示意的表情，此刻在他的记忆里如此清晰。
电光石火间，他记起男人的名字叫顿顿，发音有点古怪，但却似乎有点熟悉。
他拿出手机一页页地翻短信息，在长长的下拉菜单里，找到了李盾的名字。
那么，何可晴，就是那个被唤作晴晴的光头女生了。
他打开电脑，登录，尝试添加那个号码。
沉思半晌，最终输入了：你好，我是中政97级校友，新传院王老师告知你的联系方式。
每个院总得有一个王老师。有校友，又有老师的背书，再具体到届别，应相当有说服力。
她的头像是个漫画短发形象，签名档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天夜里，施展时梦时醒，梦到的都是景怡人，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那段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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