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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炮连在队伍的最后面，四架马车被士兵驱赶着，两架放着重机枪，两架放着炮。老馍头带着排里的战士赶着所属的马车行进在连队的**，路不平坦，坑坑洼洼的，为了使得马车行的安稳，旁边驱赶的士兵就得多废些力气。
四周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风景，更没有什么值得观赏性的树木花草，但许多士兵还是会时不时地扫视下周围，毕竟那些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灾民，就是曾经的自己，虽不曾交流，但士兵与灾民间却有种不需要言语的共鸣。
“排长，登封城还有多远？”丁家兴牵着马头问着走在前面的老馍头。
“没多远，也就一天的工夫。”老馍头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在敷衍，因为此刻的他也是心烦意乱。
丁家兴见排长的语气不甚高兴，也就不在多问，怕是问急了反倒惹得排长生气。
老馍头和许多老兵一样，周围凄惨的景象并没有吸引他们多少目光，经过无数次生离死别和惨烈战争的磨练，他们的心也变得有些麻木起来。
空袭是黄昏临近的时候来到的，当螺旋桨撕裂空气传出的巨大轰鸣声在头顶的天空上传来时，官兵们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日军的飞机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好像是偶然间发现的这支增援的部队，但就是这样的偶然，对于地上这支缺乏有效防空武器的营队而言无疑也是可怖的。
一枚枚重磅炸弹从空中落下，紧随其后的，是零式战斗机上架设的重机枪喷射出无数的子弹倾泻在人群中。一瞬间，血肉横飞，中弹的肢体支离破碎散落的四处都是。
“隐蔽！隐蔽！别他妈到处乱跑！”汤俊声嘶力竭的朝惊慌失措的人群吼着，旁边的警卫员则死死的用身体护着他。
指挥官们拼命的吼叫着，以便让自己身边惶恐的士兵能稳住阵脚。老馍头更是不断地下达分散隐蔽的命令，可这群人早已被这天上从未见过的铁家伙给吓傻了，更多的人不知所措的在乱跑。
一轮轰炸过后是短暂的宁静，地上躺满了尸体和哀嚎的人群，这里面有士兵也有周围的灾民，场面十分混乱，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交织在一起。
来不及清点伤亡人数了，老馍头赶紧把排里还活着的人叫到一起，然后在一个个的安排在附近的弹坑里面。安排好最后一名，刚才的日机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卧倒！”这次边上的士兵们领会到了各属指挥官的意图，迅速藏匿于弹坑和较深的凹地中，当然他们也没忘了隐藏自己的弹药。
日机来来回回炸了三次，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弹仓，枪机里挂上空响，这些涂着膏药旗的日机才心有不甘地盘旋几圈后拖着“呼呼”地长音远去。
等了二十多分钟，在确定日机的确不会在飞回来后，幸存的官兵才蹑手蹑脚的从各自藏匿的地方爬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一般！地上满是自己战友的鲜血和残肢断臂、一息尚存的士兵发出阵阵惨叫、有的肚皮被弹片撕裂，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不同于前几天的那场恶战，这次更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虽然期间组织过几次机枪对空的扫射，但在这样差距如此悬殊巨大的战斗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谁也没想到，出城没到一天，就会遭遇到一场敌机的空袭。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般运着自己战友的尸体，许多人的脸上挂着泪珠。炊事班的战士来不及悲伤，此时此刻，他们要解决当下最实际的问题——那就是战士们的胃需要食物的填充。
低垂的夕阳洒给大地一片红光，血一样的颜色渲染着战争的残忍。
老馍头盘坐在一处弹坑的边缘，深深吸了一口烟斗里正燃烧着的烟叶，右手端着烟杆，层层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烟熏住眼，熏出了点点泪水划过脸庞，坑内那几具年轻的尸体在缭绕的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烟雾散去，坑里那一张张带着血痕的稚嫩的脸又清晰起来，老馍头赶紧低头又抽上了几口烟。
在混杂着血液和硝烟的气味中，忽然飘来让人垂涎的香味，飘进在场每个人的鼻腔里，忙碌的众人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
由各个连队拼凑起来的炊事班架起来锅灶，锅下面烧着周边砍来的木材，锅里面烧的是热乎乎的粥，一共支起来的五口大锅分散在空旷的土地上，每个锅前都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
尽管许多人饿肚子，但大伙儿还是把第一碗粥送到那些受伤的战士手上。
老馍头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揣进衣怀里。后边的四川娃端着装满一饭盒的粥水递到他的手上。老馍头喝着粥望着四下里，不远处一位呆坐在一具尸体旁的小男孩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看了看足足有十分钟，老馍头悄悄地走近过去，小男孩的面前倒着两具灾民的尸体，两具尸体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面容难辨，身上穿着满是污渍破旧不堪的棉衣。再仔细一看，老馍头这才勉勉强强的可以看出这两具尸体分别是一男一女。
呆坐的小男孩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坐着，他的眼神呆滞毫无活力可言，矮小的个头瘦弱的身躯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
看着这张脏兮兮的脸，老馍头的心头不由得一紧，他猜想，可能这两具一男一女的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这位孩子的父母，而现在，日机的空袭把他变成了一位孤儿。
“你叫什么名字？”老馍头蹲下来和蔼地问道。
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小男孩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父母的尸体。
老馍头也不气恼，又紧接着问了一遍，这次小男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茫然地说道：“我叫石九禄。”
“石九禄？”
小男孩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你多大了？”老馍头问道。
“13。”小男孩仍是用低的可怜的声音回答道。
老馍头上下打量了下，又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尸体问道：“这是你爹娘？”
小男孩没有回答，但眼眶里明显在打转的泪珠已经告诉了老馍头答案。
“唉。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老馍头叹气道，接着伸出右手缓缓擦去小男孩脸上溢出的泪水。
“孩子，”过了好一会儿，老馍头见对方情绪稳定了下来，问道：“想当兵么？”
石九禄歪着脑袋看着他，表示着自己的不明白。
“就是，像他们一样。”老馍头用手指着正前方散坐焦土上吃饭的战士们。
“想！”小男孩这回像是听明白了，马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当兵了可是要抗枪去打仗的，打仗知道么？那是要死人的，你不怕死么？”老馍头继续问道。
小男孩听了又低下头怯生生地回答道：“怕。”
“那你还愿意当兵么？”
“愿意！”不知怎么的，小男孩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为什么？”老馍头整不明白了，疑惑地问道。
“因为当兵了有饭吃。”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战士们手上地饭盒，咽了一口唾沫回答道。
“呵呵。”老馍头苦笑两声，轻轻地摸了下他的头。
“走，跟俺来。”老馍头把他带到了自己排里，排里那些比石九禄大不了多少的战士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个头还没枪高的毛孩子。
“刘勇。”老馍头喊道。
“到！”刘勇立即放下手里的饭盒，小跑来到老馍头面前，“排长，有什么事？”
“原先跟你一起的弹药手已经牺牲了，刚又跟你找了一个，他以后就是你的战友了，你可要好好教。”老馍头说道。
“他？”刘勇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位个头比自己还矮小的新战友。
“咋了？瞧不起人家，那以后弹药手你一个人来吧。”
“好吧，好吧。那就跟着我吧。”刘勇无法，只得答应下来，毕竟多一个助手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了，去给他找件衣服和帽子吧。四川娃，去给你的新战友打一饭盒粥过来。”老馍头对两人命令道。
尽管他们对这位临时加入的战友还存有一点隔阂，但还是去执行了排长的命令。
不多久，石九禄就穿上一身沾满血污的军服，不用说，这件是从一位牺牲的战友身上拿下来的。对于严重营养不良的石九禄来说，这件比自己身材大得多的军装穿在身上，自然是松松垮垮地，看上去到有些不伦不类，戴在头上的钢盔也因大得快遮住了头，只得又换上布帽子。
“行，看上去有点兵样子，去吃饭吧。”老馍头笑着把饭盒递了过去。迫不及待的石九禄一接过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走了两天，汤俊带领的一营官兵终于抵达登封城外的国军阵地上。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没有汤俊想的那样紧张状态，松松散散的士兵和低级军官围坐在一起打牌抽烟，嘴里喷出的脏话不绝于耳。那些山炮迫击炮以及各类弹药随意丢弃在阵地上，要不是看见挖好的战壕和一片片被炸弹炸过的焦土，汤俊真不敢相信这是一支在前线打仗的部队！
经过半天的打听和寻找，汤俊这才找到了此次战役的总指挥——54师师长刘文龙。没想到的是，这位师长正在师部里吸着大烟，汤俊又是在门口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位过足了烟瘾的师长。
刘文龙的个头不高，身体瘦弱不堪，脸上带着病态的颜色，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嘴角边的一颗大黑痣更添了几分猥琐，出来没几分钟就打了四五个哈欠，十足的一副烟鬼形象。
汤俊强压心里的怒气向面前的这位烟鬼师长传达着上级指示，刘文龙却听得很不耐烦，不时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的。
“支援我们？汤营长我看不像吧。”刘文龙听完话斜了一眼汤俊用带着戏虐地口吻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不就是嫌我们城到现在也攻不下么，可是这几个鸟人也不替我想想，我虽然名义上是这次三个师的最高指挥官，但人家两个师长即是我的同级，平时又没个很深的交情，真让我去指挥，我又能指挥谁去呢？总不能一味地让我手下的人去送死吧。”
汤俊心里一紧，忙辩解道：“刘师长，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上面的意思……”
谁知汤俊话还没说完，刘文龙就粗暴地打断道：“上面上面，总是上面，你说的上面指得又是谁呢？蒋鼎文？汤恩伯？还是我们的蒋委员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这些整天呆在洋楼里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底下人的难处？这仗打了这么久他们不乐意，问都不问直接就给我们施压，难不成我刘文龙就不想早日攻下这登封城？”刘文龙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已是唾沫星子横飞。
汤俊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变得如此激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刘文龙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旁边紧跟的小军官赶紧上前打上火。刘文龙深吸几口烟，一脸满足地吐出过肺的烟雾，缓缓道：“你们既然来帮忙了，按理说我不该用用这样的态度对你，但有些话实在是在心里憋得慌。这样吧，这城也不需要你们攻，满打满算你们也就二百来人，过一会儿我让人带你们去城东三十里处的小街镇，把我那儿的人换回来就行。”
“小街镇？那儿可离城选着呢，我们过去能干啥？”汤俊不解道。
“嘿，让你营里少死点人倒还不乐意了。实话告诉你吧，你们要过来支援的消息军部早已发了电报，要求我不但万不得已不让你们上前线作战。”刘文龙说完话，就让身边一名参谋拿出一份电报，放到汤俊的手上。
汤俊大致的看了一眼，军部的意思的确如刘师长所说，军令如山，自己也只好先按照刘师长的命令，前去小街镇驻守。
然而让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是，小街镇，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会成为决定这次战役最终走向的生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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