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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宁县城的驻军同样为喜悦而兴奋着，当官兵们从收音机中听到日本宣告投降的消息时，多少人都热泪盈眶起来。这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终于结束，胜利终究是属于中华民族的。
小馍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中看着面前这些喜极而泣的官兵们，缭绕的烟雾环顾在他的左右，虽然才学会抽烟没多久，但很快小馍头就喜欢上了烟的味道。听着战友们那儿传来充满兴奋的欢呼声，小馍头心里却是喜忧参半思绪万千。
这场旷世持久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结束了，这是小馍头感到开心的事，那些牺牲在战场上，久眠于地下的大牙、老贺、老黑等人，终于可以瞑目安息了，自己也能有对葬在后山的父亲有一个交代。
然而小馍头心里忧的是，抗日战争虽然结束了，但仗远远还未打完。汤俊那晚的话语深深刺激的他的内心，赵队长他们不是侵略者，也并无残害百姓行为，为何自己的这位老长官要将他们视若仇敌。为何大家身上都是流的中国人的血，却要同室操戈？小馍头想不明白这场不久后即将到来的战争，意义到底何在。
“连长，你在想啥呢？”小石头见小馍头一个人独自发呆，便从人群中走过来关心的询问道。小馍头自那晚后，就被汤俊授予上尉军衔，成为了机炮连的连长。
“没啥，想一个人静静。你现在当上了班长，感觉咋样啊。”在这次职务的重新洗牌中，娃娃排里的多名战士得到了晋升。年龄不大却是久经战火考验的石头也不列外，他被任命为小馍头连队里的一名班长。
“还行吧，就是俺手里的好多兵都比俺年纪大，俺管着他们心里怪别扭的。不过连长你放心，俺一直按照你说的，严格管理绝不含糊。但这群新兵里面有个叫老余的，这家伙奇怪的很，他说是来部队找儿子，俺看他年纪都可以当俺爹了。”
“找儿子？”小馍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奇怪的理由。
“是啊，他说他儿子是前些年跟一支打鬼子的队伍走了，他儿子不见后，他就一直走南闯北四处流浪打工找自己的儿子，后来心一横，索性就直接来当兵了。”石头解释着。
“你带俺去看看这个兄弟。”小馍头感到好奇，别人无非是填不饱肚子，或为了给家里挣几个大洋。但这位老余却想找自己的儿子，小馍头突然十分想见见这位有着奇怪特殊入伍理由的老余。
石头带着小馍头来到军营训练新兵的地方，这里面除了教官外，其余都是从附近征召过来的老百姓，多数都是农民。由于入伍时间不长，这些新兵的各种队列动作都很挫劣，因此训练场上充斥着各个教官们的谩骂声。
“连长，看，就是那个人。”小石头用手指着不远处一名穿着破旧军装，满脸胡子拉渣的新兵说道。也不知是年纪原因还是其他什么，这个面容沧桑的新兵总是慢半拍，跟不上周边战友的节奏，因此总被教官训斥。
老余被石头带了过来，看着站在面前双手后背，目光如炬的小馍头，老余立双腿和腰杆挺直，大声地叫道：“班长好！”因为过来训练的新兵都是各个连队的班长，因此这名老新兵也以为小馍头是过来教学的班长。
“什么班长？这是咱们连长！”石头在一旁面色严肃地纠正道。
“连，连长？”老新兵入军营的第一晚，就被告知各个职务的大小，而在一个连队中，最大的自然就是连长。见自己叫错了职务，老新兵吓得不清，两腿哆嗦着茫然看着小馍头和石头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馍头笑了笑，他见这位与自己父亲一般大的老新兵如此紧张，便上前安慰道：“别瞎怕，叫错了没关系，下回知道了就中。”
“俺知道咧，知道咧。长官对不起，是俺不好，俺嘴笨。”老余慌张地解释着。
看着对方一把年纪还要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顿时于心不忍。
“听说你是来部队找儿子的？”小馍头问道。
“是是，前些年俺们村子里闹鬼子，这些小鬼子祸害了咱们村里不少人。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一伙队伍端了小鬼子的炮楼，还打了几场伏击，这一下小鬼子就安宁许多了。后来这伙队伍在村子开始征兵，好多人都想去，包括俺那个龟儿子。连长，你说他娘本来就死的早，咱全家就靠着这根独苗续香火，俺指定不同意他去啊。后来这支队伍带着人走了，俺也就没多想。结果这小子倒好，有一天趁我种田，找个借口偷偷溜走了。临走前只留了一张小纸条，俺找了村里的大先生一问，才知道这小子去找那支队伍去了。”老余说着说着，不由得抹起了眼泪。
“那支队伍叫什么名字？”小馍头问道。
“这个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先生说，纸条上反复写着什么共产什么玩意的，俺也听不明白。”
小馍头沉默了，对方的儿子要是真参加**的队伍并且在战火中活到了现在。说不定这对父子两指不定就在日后的战场上相遇，虽然这样的概率很低，但不得不说这何尝不是也是一种悲剧呢。想着想着，小馍头想起了自己牺牲的父亲，如果这个时候，父亲陪伴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想当初，他们父子两仅仅是为了一口饭吃，来到了这军营里，历经血与火的战场淬炼。
“长，长官？”老余怯生生地叫着陷入沉思的小馍头。
被拉回现实中来的小馍头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位老新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余长贵。”余长贵颤颤巍巍地回答着，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惹恼了自己的连长。但余长贵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小馍头并未注意他这些举动，他的心里望着这位与自己父亲般沧桑的新兵蛋子，顿生出了怜悯之情。
“你会烧饭么？”小馍头问道。
“会的，长官。”余长贵回答道。
看着面前这位军姿站的并不标准的余长贵，小馍头想要照顾下对方，“那你这边新训结束后就去炊事班帮忙。”
听到去炊事班，余长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石头一旁看见他不回答长官的回话，再次训斥道：“还不快谢谢咱们连长，炊事班可是咱们连里好地方，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谢……”余长贵感觉弯腰道歉，但小馍头立即组织道：“不用道谢，这是军营，你只有遵守部队的军纪，认认真真干活就行。别的啥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俺虽说是你们的长官，但在战场上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弟兄了。”
余长贵没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位连长竟会如此客气，完全不像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国军官兵。激动之下，他敬了个别别扭扭的军礼。
“长官放心，俺绝一定认真干活。”余长贵敬了道。
看着这套十分不标准的敬礼动作，小馍头和石头两人都感到忍俊不禁。打发完这位余长贵，小馍头在路上跟石头交代道：“等他们下班排了，在不违反军纪军规的情况下，多对他们的生活照顾些。他们当兵前都是穷苦百姓，不容易啊。”
“是啊，要是生活过得去，谁会愿意来部队别着脑袋吃军粮呢。你放心吧连长，俺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石头由衷的感慨着。
小馍头点点头回应着。
一个星期后，汤俊突然再次将喊人将小馍头叫来自己的屋中。得知消息的小馍头内心忐忑不安，自从上次和这位老长官吵了几句话，一直到现在，汤俊都未找过自己谈话。而反观汤俊的状态，小馍头似乎感觉汤团长就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生活每天都照旧进行，既没有批评自己，更没有做思想工作。因此这回得知老长官要找自己单独谈话，小馍头心里想着肯定是对方忙完了这段时间来跟自己公事公办了。
小馍头不怕挨骂和军纪处分之些，但他怕的就是汤俊会误会自己的忠诚。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跟自己的老长官决裂，因此小馍头决定等去了汤俊那儿，一定要第一时间内给团长好好认个错。
“天赐，你来啦。快坐，快坐。”出乎小馍头的意料，当他来到汤俊的房间后，对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一时间小馍头不知所措起来。
“嗨，愣着干嘛，快点坐下吧。”汤俊说着就将小馍头拉倒椅子边上，摁在了座位上。
“团长，俺……”小馍头决定先第一时间跟对方道个歉。
谁知小馍头话刚说出口，就被汤俊一个手势阻止了。
“天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汤俊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那天晚上我的情绪也不好，大家都喝多了，说的也都是醉话，都当不得真。”汤俊表情轻松地说道。
见汤俊说了这番话，小馍头感到这事再提下去也没意思了。
“那，团长您找俺来是为了啥事？”小馍头问道。
“也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随便聊聊。主要是想问问，这段时间感觉连长当的怎么样？”
“嗯，还好。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后来慢慢熟悉事务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你最近有去父亲的坟上祭拜过吗？”汤俊关心的问道。
“还没，连队刚换血，这些日子都在处理连队里的各种事务。”
“嗯，”汤俊点点头，说道：“天赐，你要学会不断的成长。随着职务的提高，咱们肩上的责任也就越来越重了，要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繁杂了。这样吧，明天给你放一天假，你正好去后山看看你父亲，余下的时间你就多陪陪弟妹。”
“团长……”小馍头感动地说道：“谢谢。”
“咱们两的关系还说什么谢，这么见外。”
“团长，您真的对俺太好了，俺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天赐，”汤俊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应该知道，在我的这么多部下里面，你是我汤俊唯一当成心腹的人。”
“嗯……”小馍头点头回应道。
“我们已经得到消息，最近赵队长他们等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些时日，我们要加紧巩固城防工事，严格盘查出入县城的人员流动情况。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分子混入城中扰乱我城中秩序。同时，我们还要加紧训练新兵，及时做好战备，做好一切战斗行动的预防。”汤俊神色肃然道。
“团长，俺会的。虽然俺不懂共产与三**义，但是俺还是那句话，你就是让俺天赐上到山下火海，俺都不会眨巴下眼睛。”
“天赐，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放心了。”说罢，汤俊又和小馍头拉了些家长，一直聊到晚饭时分才散了去。
第二天的傍晚，小馍头带着李倩，两人拎着扎了一天用来烧给父亲的金元宝和纸钱来到后山。
傍晚的微风轻拂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几只寒鸦发出‘哀嚎’的声音飞过着群山之间，在这些寒鸦的下面，有一座孤坟像一位孤胆的英雄矗立在山坡之上，在这座孤坟的墓碑上，则写着王天赐之父王德贵之墓。
多日不见，父亲的坟头上又长了许多杂草。小馍头和李倩两人将纸钱和扎的满满一摞金元宝倒在了父亲的坟前，小馍头轻轻地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脚边的纸钱和金元宝。
“爹，今天儿准备的不足，只能给您烧这么多了。您在下面和咱们那些个老弟兄先省着点用，过些日子咱抽空在给您多烧点。”
小馍头说完，站起来眼神悲凉的看着父亲的孤坟。
“天赐……”李倩轻轻地挽住了小馍头的手，一起看着自己这位并没有见过几面的公公的坟包。
“爹，你看俺，都忘了跟您介绍了，”小馍头说着，用一只胳膊将李倩轻轻抱在怀中，说道：“这是您的儿媳妇，就是你以前在虎头岭看见的那位姑娘。对了，再告诉您个喜事，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咱就能把您的大胖孙子带过来看您了。”说到这里，小馍头的脸上一脸喜悦的表情，而李倩则娇羞的依偎在小馍头的胸前。
“但是爹，儿还有一件心事要跟你诉说下。汤团长跟俺说，鬼子打完了，但咱们还要跟赵队长他们的**分子接着打。爹，俺不明白为啥都是中国人，却要在战场上枪弹相见。可是您走之前告诉过俺，一定要好好跟着汤团长，因为他是一个好长官。昨晚他也找过俺谈话了，俺答应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都不眨眼睛。爹，您觉得俺做得对吗？”
四周寂静无声，小馍头听不见任何回答，只有看见父亲坟头上那些随风摆动的杂草。天边的夕阳摇摇欲坠，那一抹火烧云，看起来是那样地炽烈，又是那样的艳丽，突如其来的一阵山风狠狠地划过树梢，似乎带着天边的那一片片火焰也跟着一起摇摆。
小馍头任由山风拍打着自己坚硬的脸庞，在这样一个泣血的天与地之间，在这片充满了肃杀与悲凉的世界中，小馍头左手紧紧的搂着李倩，右手敬着标准的军礼，两腿绷直着的站立在父亲的坟前。
“爹，你在下面好好休息。小鬼子被咱们赶走了，这场仗咱们赢了！你和老贺、老黑班长他们可以安息了！”小馍头的呼喊像是嘹亮的号角声，回响在群山之间，一步步地融入在那片血色残阳之中。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父子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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