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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凡尘道末 > 第178章 世间纷繁,何以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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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台阶一直延伸到高处。

    四条飞龙隐隐藏于云雾之中。

    狂风呼啸,好似龙吟。

    武选司、卫道司、玄武卫。

    穿着各式各样铠甲的士兵驻防在城墙的里里外外。

    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这是武选的最终时刻。

    登龙台上,一片肃杀。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传言称,长公子似乎有意对陈钰动手。

    想想仅仅是在旬月之前,顾太冲对陈钰的赏识还是人尽皆知。

    如今物是人非。

    世态冷暖,可见一斑。

    “唉,也是可惜。我听闻陈钰整日待在鲤跃居中闭门不出,像是在等死。之前见他正面击败求道者第一境的陆鸿,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想不到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陈公子无罪啊。与世家门阀相比,我们的实力太低微了。他们可以随意拿捏我们的生死。”

    “妈的!早知道老子也去参加那些盗匪去了。”

    “慎言,我大晋自有国情在此。你不要命了吗?”

    几个武师正小声议论着,或怒气勃发、或悲愤难当,可最终却都化为了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

    远处对面的观战席上坐着几排世家子弟。偶尔望过去几眼,神情冷漠。

    顾太冲坐在主座之上。

    昨日卢彦平偶感风寒,不能出席。后半段的武选便由他前来主持。

    见气氛稍显沉寂,他命侍从给众人斟上了一杯温酒。

    “谢过长公子。”

    陆鸿笑着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江雷,有意无意地说道:“当此雪景,江兄为何不说话?”

    众人皆知陆鸿与江雷不睦。

    陆氏江氏都是汴州名列前茅的大世家。这两人之间的龃龉,身份稍低却是不好开口的。

    倒是梁靖一如往日风采,笑眯眯地岔开话题道:“景是好景,只是冷了些。”

    “兄长。”

    梁寒烟不满地唤了一声。

    “嫂夫人今早还让你多穿些衣物。是你念叨着什么如此大雪,生平罕见,岂能加以世俗之桎梏。”

    “现在知道冷了?”

    “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就连顾太冲也是笑出了泪花。

    除了陆鸿。他能看出来,这梁氏兄妹似有替江雷解围的意思。

    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前些时日从江雷以及陈钰处受过的屈辱,岂能就此一笑而过。

    他的目光更加阴鸷了些,落到了江雷桌上满满当当的酒杯之上。

    冷笑着开口道:“江兄为何不饮上几杯,是此处的酒水不合心意吗?”

    他话锋一转,死死地盯着江雷继续说道:“我听闻昨日江兄曾去鲤跃居饮酒,想必那里的酒水味道定是极好。今日武选之后,我也想去走上一遭。”

    图穷匕见。

    陆鸿根本不怕江雷此时暴怒起来同他撕破脸面。

    自从陈钰的身份暴露之后,江雷的处境也不似以往。

    锻剑山庄,那是顾太冲心中的死结。

    陈钰既然纠缠其中,便再无脱身的道理。

    之前江雷与陈钰私交甚密。

    追根究底,甚至可以加给他一个识人不明的罪过。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陆鸿、洪震等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雷。

    只见他微微抬头,继而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席。

    “江兄要去哪里。”

    陆鸿的声调高了几分。

    他轻轻敲动着桌案,一拍脑袋忽作恍然大悟状。

    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江兄是不愿与我等共饮。他的知己现在还在那鲤跃居中。”

    “哈哈哈哈。”

    诛心之语说罢,那些陆鸿的拥趸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洪震更是一马当先,站起来大声吼道:“江雷!你若是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了,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嗡。”

    笑声戛然而止,一道利物席卷着青色的雷霆呼啸而过。

    仅仅是在一瞬间,洪震面前的桌案被那雷光劈的粉碎。

    木屑、碎石飞溅起来。

    一杆流转着青色纹路的长枪深深地没入了洪震面前的地上。

    “再多说一个字,我要你死。”

    江雷冷冷地说道。

    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他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峻。

    像是在告诉别人,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洪震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压迫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在大放厥词,此时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毕竟他不是江雷的对手。

    汴州府年轻一代的高手中,能够稳稳胜过江雷的,怕是也只有顾太冲和那梁氏兄妹。

    眼神有些闪躲。连忙望向了不远处的陆鸿。

    “算了算了,切莫伤了和气。”

    还是梁靖出来打了圆场。

    他盯着眼前一地的碎屑,片刻之后才叹息道:“可惜了。”

    不知说的是物,还是人。

    “阿雷,你下去吧。看看武选司的王长史到了没有。”

    顾太冲笑眯眯地看完了全程,到了此时这才开口。

    江雷终于收回了杀气。

    微微颔首。右手虚空一抓,那青雷夺魄枪便飞回了他的手中。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开了。

    “呵呵,江兄好像心情不大好。”

    缓过神来的陆鸿笑着开口道。

    “能好吗?他那关系甚密的好友死之将至。要是我,也定然是笑不出来的。”

    其他人揶揄着随声附和。

    洪震坐在了重新端上来的桌案一侧,阴沉着脸道:“也就是那姓陈的贼子不敢到此,否则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江雷尚未走远,那些人的言语也听在耳中。

    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沿着看台一侧的石柱缓缓地走着,大雪落在他那黑色的甲胄上,继而消融于无形。

    陈钰就是乔峰,是杀害他三弟乔峰的凶手。

    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江沛在幕槐城做了什么,他也完全知道了。

    长久以来,他与陈钰争论着侠客是否应该替天行道这件事算是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他说服不了陈钰。那是一个身上背负血海深仇的青年。

    面对这样一个人,话语始终是苍白的。

    寻仇?并没有意义。

    汴州府现在是一座谁也逃不出去的监牢。

    太平门、各大世家的高手已经将出城的道路全部封闭。

    即便陈钰的妻子修为惊人,也是插翅难飞。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江雷抬起头,几片雪花落进了他的眼中。

    朦朦胧胧的浮现出一些彼时的情形。

    两人初次在卫道司大狱之中的长谈,那时候的场景历历在目。

    却又恍若隔世。

    凛冽的狂风忽的吹过,一时间满天飞雪。

    他揉了揉眼睛,却看见那登龙台的入口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青白色的长袍。

    一人一剑。

    在那数不尽的风雪之中,江雷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那人脚踩着皑皑白雪,自顾自的走到了登龙台的正中央。

    深吸了一口气,他面向了坐在高处,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

    登龙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青年的身上。

    或惊或怒,或喜或悲。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声音震耳欲聋。

    “幕槐城南门陈氏长子陈钰,请战顾氏长子顾太冲。”

    狂风更劲,漫天的雪幕几乎将人的视线遮蔽住。

    刘玉娘修长的声影在楼阁的高处穿行。

    根据小严等人探查的情报,杨阿毛还有梁大虎都被关押在巡防营的中城大营之中。

    现在正值武选,大量的士兵和卫士都被调往了登龙台。

    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早晨给小严他们温的酒里放了陈钰在天一寨分别时送给她的蒙汗药。

    现在一个个都昏睡不醒。

    刘玉娘知道她们这些人的实力。

    最高的她也不过是锻体二层的修为。

    在顾一面前,就是再多上几十个,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反正已经见过他了,算是心愿已了。

    若是能将阿毛他们救出来自然是最好,若是救不出来,她便同他们一起死在那里。

    想到此处,刘玉娘的眼中已然满是决绝。

    这一路以来的东奔西逃她又何尝不厌倦。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永远离开了她。

    或许,该到了重逢的时候了。

    她快速的穿过街道。远处巡防营的营门大开。只有寥寥几个卫士驻守在外侧。

    但她并没有硬闯。而是蹲下腰,灵巧的穿行到了街道的另外一侧。

    就着猛烈的风雪,潜行到了后院一侧的小径之中。

    果不其然,此处并无人把手。

    这是小严事先打探好的。那个心细如发的青年硬生生将巡防营附近的地界全都记忆了下来。

    刘她翻身入院。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声。

    听说巡防营的大牢在营地的西侧。可中营占地巨大,其中楼阁营帐到处都是。

    一时间很难找到准确位置。

    正在细想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刘玉娘立刻蹑手蹑脚的潜藏在了植被和假山的后侧。

    “妈的,这么大风雪还得去给那几个死囚送饭。要我说,让他们饿死倒是方便了。”

    “谁说不是呢。算了算了,还是送去吧。指挥使有命。我等遵从便是。”

    两个巡防营的士兵小声交谈着,向着西北边走去。

    刘玉娘思索了一阵子,随即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待到两人走进了一间黑色的石室,刘玉娘便立刻凑到了门边。

    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几个巡防营的士兵正围坐在炉火旁说着些荤段子。说道兴起更是唱起了长乐街中的淫词浪调。

    她借着门缝观察了一阵子,目光立刻落到了里间黑黝黝的入口处。

    那是通往地牢的唯一通道。

    想了想,她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小袋白色的粉末。

    听陈钰说,这种名为悲酥清风的迷药十分厉害。

    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瘫软倒地,半个时辰内毫无反抗之力。

    想到此处,她又回忆起在天一寨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她施展浑身解数后也没能将他留下来。

    见她十分伤心,彼时的他从行囊中掏出许多的瓶瓶罐罐,全都一股脑的留给了她。

    当时她还取笑着说,正经武师怎么会随身带那么多迷药和春药。一看就不是好人。

    而他却若无其事的反驳说只要能活着就行。比起好人与坏人,他还是更想做一个活人。

    其实也挺有道理的。

    可是如果能好好活着,又有谁回去自寻死路呢。

    这个道理,他们都明白。

    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了过来。

    她拿起火折子,一只手捂住口鼻,在门边的缝隙旁悄悄点上了那白色的粉末。

    只过了片刻,屋中便传来“扑通扑通”的倒地声。

    她飞速的掠入房中,眼神敏锐地扫过四周。

    那些巡防营的士兵此时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神柔和了不少。

    在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个青年从未让她失望过。

    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人。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其中一人腰间的钥匙上。

    迅速解下来,便翻身进了地牢之中。

    昏暗、阴冷、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味。

    那两个巡防营的士兵听见了动静,此时已经转过身来。

    面色一变,刚要大声喊叫,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处传来一阵凉意。

    血花飞溅,刘玉娘已然近身。

    身形犹如一只掠食的花豹,手中的短刃散发着阵阵寒意。

    在解决这两人之后,她开始四处寻找杨阿毛与梁大虎的踪迹。

    借着昏暗的光亮,她终于看见了已经被折磨的不似人形的梁大虎。

    “大虎!”

    刘玉娘鼻子一酸,眼泪立刻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来。

    连忙拿起手中的钥匙将牢门打开。

    颤颤巍巍地走到他的近身。

    眼前的惨状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梁大虎的四肢连同琵琶骨都被铁链所贯穿。

    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

    每一道伤口处都敷了止血的药物。却又用铁线将伤口掰开不让其愈合。

    “对不起,对不起...”

    刘玉娘轻轻抚摸着梁大虎已然瘦的脱形的脸颊,心中疼痛无比。言语间都在颤抖。

    梁大虎是锻剑山庄的老人,是跟随她跋山涉水同甘共苦的兄弟。

    这都是她的错。

    一定,一定要救他出去。

    她将眼泪胡乱擦拭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动手开始替他去除手脚处的锁链。

    梁大虎睁开眼睛,灰败的目光看见眼前的女子之后顿时闪过一丝光亮。

    然而那光亮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焦急与绝望。

    “赫赫赫赫。”

    他张开嘴,舌头却已然被人割掉。只能发出一阵阵悲鸣。

    “再忍忍,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刘玉娘再不忍看他一眼,含着热泪替他解开了一只手臂。

    正要去解另外一只,却见那梁大虎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轻轻地推在她的肩膀上。

    他张大了嘴,声嘶力竭的想要说出话来,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

    “大虎。”

    刘玉娘焦急万分,刚一近身却被梁大虎再次推开。

    一行血泪从他的眼中流淌下来。

    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刘玉娘只看梁大虎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的母亲被狼咬死。他跪在坟前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

    第二次是在天一寨时,与黑熊寨的冲突死了许多天一寨的弟兄。梁大虎哭着将他们一一安葬。

    这是第三次。

    梁大虎跪在地上,使劲剩下的所有力气,在地面之上猛然擦了一下。

    鲜血从他的指尖涌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半个歪歪扭扭的字。

    “逃。”

    刘玉娘一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梁大虎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猛然望向了地牢的入口。

    悲伤。

    绝望。

    愤怒。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是谁!”

    刘玉娘面色一冷,短刃与软硬鞭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一个矮小消瘦的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穿着黑色的裘衣,打扮的十分精致。

    脸上却带着与梁大虎相同的绝望。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刘玉娘,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姐姐。”

    “阿毛?”

    刘玉娘且惊且喜。走过去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

    细细地看了一阵子,急切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来不及细问。

    她快速地站了起来,焦急地说道:“快帮我把你大虎哥放下来,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姐姐...”

    杨阿毛并不动,只是小声抽泣着。

    “怎么了?”

    刘玉娘十分疑惑。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再次望向地牢的入口。

    “好久不见了,玉娘。”

    一个人影拍着手掌慢慢地走了过来。

    脚步十分沉重,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回荡着。

    他的样貌逐渐清晰,每踏出一步,刘玉娘的脸色便要苍白上几分。

    她死死地握住手中的软鞭,像是在抓住最后的希望。

    眼中的光景开始飞速后退。

    像是回到了那个炼狱般的夜晚。

    熊熊烈火在她的眼前再次燃烧起来。

    不可能,他应该已经死了。

    对,已经死了。

    刀捅入身体的时候会流血。

    那天他流了很多血。

    他一定已经死了。

    是幻觉,都是幻觉。

    她开始后退,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双眼还有内心此时全都被恐惧所占据。

    那种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绝望,在数年之后终于又一次将她吞没。

    那道身影停在了杨阿毛的身边。半蹲下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指着刘玉娘说道:“你看,你大嫂多开心啊。”

    “我们一家,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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