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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也放下了手头的竹简，抬头看向嬴敖：“如何做到？”
嬴敖嘿嘿一笑：“暂时保密。”
嬴政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弟弟，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继续问道：
“莫非是你之前所说的，格物司的研究有成果了？”
嬴敖点了点头：“不错，模型已经研制成功，实物等到春日大祭便能看到；
经过初步试验效果很不错，到时只要等比例扩大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而且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木质结构，虽然可能相对容易磨损，但是胜在成本低廉，寻常百姓也用得起。”
嬴政和韩非闻言都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东西再好用，但若是成本过高，无法普及推广，那也只能说一句华而不实；
廉价的坏处千千万，但只一条百姓能用得起，就已经胜过一切。
工艺、技术、用料都可以不断试验改进，唯独这份为民之心，没了那可就是真没了。
“能节省多少？”
“大概两成，应该不成问题。”
嬴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除了水利用具，格物司还发明出了新的犁具，按照我们的想法应该效果不错，不过还没大规模试验，我还不敢妄下定论。”
嬴政点了点头：“不错，格物司之设立确实能造福大秦百姓，当赏！”
谁知嬴敖却摇了摇头，正面反驳了嬴政的话：
“不，光是赏还不够，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依我所见，还要给他们提供晋身之阶，要他们能和文武百官一般凭功勋晋升。”
“公输家和相里氏的领头人已经是国师了，还要怎么升？
呵呵，莫非要寡人将王位让给他们？”
嬴政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赵高和章邯立即屈膝跪倒在地；
嬴敖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忌讳，他反倒觉得，在这个时代的局限下，即便是嬴政，也并未真正看清这些普通人的力量。
他抬起头，直视着嬴政：
“正因为公输家和相里氏有国师之名、之实，他们才会如此尽心竭力地为大秦效力；
他们才能不必整日里为生计奔波，才能有如此多的‘闲工夫’研究这些别人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王兄真以为这些器物只有公输家和相里氏能造出来吗？
公输家和相里氏就是与生俱来的工匠家族吗？他们又是如何发家的呢？
公输家和相里氏还只是善于木工机械，那其他种类的工匠呢？”
嬴政倒是没想到，自己兄弟二人的随意对话，竟然会演变成如今的争论；
不过他并未对嬴敖冒犯自己感到羞恼，这些问题确实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的。
在他的眼里，也可以说是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眼里：
士农工商，天下四民，农可以为士，士可以为农，二者可以相互转化；
但工就只能是工，商就只能是商，因为，他们其实是“贱民”。
但是，工和商，一开始似乎也是“农”，那为何工、商不可为士呢？
若是工商，尤其是“工”可以为“士”的话，凭借朝廷俸禄。摆脱了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整日奔波的宿命；
那这些“工士”会不会也能如同如今格物司的公输家和相里氏那般，为大秦研制出更多全新的，能造福于民的器具呢？
似乎，确实有道理。
嬴政正想着这些可能性，就听嬴敖继续说道：
“赵大人，敢问宫中每日要消耗多少竹简？”
还跪在地上的赵高一愣，平阳君大人说话怎么这么跳脱不着调？
刚刚还说那些事儿，现在又突然蹦到了竹简上。
不过他没有迟疑，立即答道：
“回君上的话，宫中每日，王上至少要批阅一百二十斤奏章，再加上各宫消耗、错写折损；
每日消耗竹简至少一百五十斤，多则二百斤有余！”
嬴敖点了点头，看向嬴政道：
“王兄可知，我平阳封地里有一批工匠，研制出了一种名为‘纸’的东西？”
“纸？此乃何物？也是用于书写之物？”
嬴政皱眉问道，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也是刚才听嬴敖问起竹简，这才联想到书写这方面的。
嬴敖点了点头：“王兄明鉴，纸确实是可用作书写之物。
此物颜色白皙，书写后墨迹清晰可见，薄如丝帛，携带轻便，且易保存，相较于竹简木牍而言，更不易被虫鼠驻咬。”
“成本几何？”
嬴政很有当捧哏的潜质。
“不及同面积丝帛的十分之一，目前成本约为同重量竹简的五倍左右。”
嘶~~
嬴敖此言一出，尚书房内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乍一听，好像纸的成本比竹简高，但是这东西是用来书写的，又不是拿来吃的；
你不能拿重量算，得按照书写面积来计算才对！
若是真如平阳君所说，纸如丝帛般轻薄，那相较于笨重的竹简，一斤纸所能利用的书写面积何止是一斤竹简的十倍、百倍？！
若是按照这么算的话，同样书写面积的纸，成本仅为竹简的不到二十分之一！
嬴政和韩非想得还要更长远些——
自春秋战国以来，有多少明主贤臣死于士大夫之手？
晋国雄霸一时，总被三家臣子所分，宗庙被毁，祭祀断绝；
齐桓公、赵武灵王这样的明君雄主都能落得被臣子圈禁，活活饿死的下场；
吴起、商鞅因为变法而触犯旧贵族的利益，在支持他们的君王死后，也被反攻清算，不得好死
这些惨案，难道还不够触目惊心？
为什么那些士大夫们、那些旧贵族们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归根结底，就是他们垄断了知识，垄断了知识的传播渠道；
想做官，想掌权，是需要才能的，是要知书识字的！
而普通百姓之家，吃饱饭都成问题，哪里来的闲钱支持孩子读书？
就像李斯的母亲那般的，那才是另类，那才是异端！
百姓不曾读书，不识字，就逼得君王只能选择那些有家学传承的士大夫为官；
社会阶级，就是这么固化下来的，士大夫们，也就是这么慢慢地积攒下了超越君王的权柄。
但是如今，嬴敖告诉他们，只要一卷竹简大小的一沓纸，就能记录下整本《论语》、整本《老子》；
而且纸的成本还极低，那岂不是农家子弟、寒门门生也能读得起书，识得起字？！
这哪里是纸啊！
这明明就是为旧贵族掘墓的耒耜，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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