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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空气几近窒息，将这仅仅十来平的狭小空间凝固成了真空地带，甚至到了针落可闻的地步。
伊人的那句‘我是一个不配拥有感情的机器人’仿佛被加持了特殊音效，凄楚且惨淡的尾音如擎天重锤从高空轰然落地，余波震颤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伊人狼狈惶恐的垂下眼睑，不敢再去看井仟溯的眼睛。
他怕从那双总对自己温柔以待的凤眸中，看见当初在被销毁时，与高高在上的帝国军长官一样的眼神。
那是看一个毫无生命价值的机器的眼神，冷漠平静，没有丝毫波动，就像他只是一个用之随取，用完便随手可弃的工具！
或许，会比看一个工具还要嫌恶。
因为工具只是工具，它很清楚自己存在的用途和价值，绝不会胆大妄为到去奢望它根本不配拥有的东西！
他怎么敢，伊人不由自主地想。
他怎么敢用一颗完全由人工制造的虚假心脏，去换取面前这个失去家园族群，经历千年欺骗与折磨，拖着一身难以愈合的伤痕，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与世间的男人，残存在心底最后一丝温情啊！
伊人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自己左胸的位置，隔着皮肉骨骼，那颗人工心脏机械单调的律动像一柄尖锐的钢刀，狠狠刺痛了他的掌心。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机器人？
为什么机器人还会产生情感意识？
为什么一堆冰冷的零件会感觉到痛苦？
为什么.......
......
为什么当初他没有被销毁成功？
为什么没有被时空黑洞吞噬？
哪怕撕裂成齑粉，飘入太空，变成毫无意义地星云粒子也好啊！
......
为什么他要在宿舍里主动亲吻对方？
为什么要在那个星河璀璨的夜晚，轻而易举地问出：‘我能看一下你的真容吗？’
......
无数难以发泄的呐喊形成一道道磁场数据，疯狂冲击着仿真大脑里的中枢神经系统，这远超安全阀量级的情感波动几乎要将中枢神经烧毁！
ai智慧体当即发出警告，同时进行自检修复，脆弱的能量核心元发出无声震颤，大量能源流水般涌入中枢系统。
能源快速消耗和即将崩溃的中枢神经系统，令伊人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的逐渐发白，不断轻颤的眼睫在冷白肌肤上投下一抹晕不开的浓墨。
“小伊？”
“伊人？”
“伊人！”
井仟溯还未从伊人的叙述中回过神，突然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沉声喊了好几遍伊人的名字，可对方竟如同没听见似得，甚至毫无反应。
井仟溯眉心骤然紧蹙，掌心下意识浮现灵气，不过很快他便想起来什么，将灵气收回，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去感知从伊人精神领域传来的剧烈波动。
尽管伊人此时的情绪极度混乱繁杂，如同千万细丝在不断绞紧纠缠，可井仟溯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夹杂着痛苦与悔恨的强烈愧疚。
他心口倏地一疼，好像被人用尽全力重重一锤！
紧接着，苦涩酸楚从心底蔓延出来，推着一块无形石头不断向上，最后狠狠地哽在了井仟溯喉头。
他突然间明白了。
明白伊人为什么竭尽全力地想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为什么总会在那双清澈透亮如稚子的黑眸深处中，望见既复杂又卑怯的情绪。
那原本是不应该出现在伊人身上的眼神。
他明明如此美好，如此耀眼夺目，不仅温柔坚韧，还拥有这世间最为干净纯粹的灵魂，理应受到所有人的追捧与喜爱。
而他竟也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给予对方自己的所有，便是对他最大的守护与爱。
殊不知，正是这些才让伊人在他面前愈发彷徨踌躇，瑟缩惶恐，甚至产生了更深的自我厌弃和自卑感。
只因伊人觉得，自己无法给予他同等的付出......
井仟溯俯下身，冷峭光洁的额头抵上伊人微湿的额发，低沉的嗓音含着无比心痛地呢喃，“伊人，其实你很早就问过我，人类和机器人能否真的在一起，我当时已经回答过你了，还记得吗？”
井仟溯的右手探入伊人脖颈后，食指指腹在贴紧发根的位置轻柔捻转。
伊人条件反射的一颤，腰身骤然后挺，形状完美的蝴蝶骨在半褪的纱质舞蹈服上‘振翅’展开，连脊椎都如同长弓，弯出了一条漂亮的圆弧。
突然，井仟溯的指尖凭空破开一道口子，心头血霎时溢出，瞬间染红了伊人后脖颈上瓷白细腻的肌肤！
几乎是鲜血沾到皮肤的刹那，虚拟端口蓦然一亮，检测到权限登记人的基因序列，立即反馈给ai智慧体，并且按照机器人权限准则，自行打开了虚拟端口。
下一秒，高维通道如五彩极光刺进了井仟溯的眼底！
那斑斓迷幻的色泽仿佛宇宙中无限瑰丽的行星光带，美丽又神秘，对所见者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井仟溯这是第二次见到虚拟端口打开的状态，却和第一次看到时拥有截然不同的心情。
当时他只以为伊人是来自未知世界的妖族生灵，甚至有可能是魔物，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用秘法和他建立了某种精神联系。
可现在，他确认伊人是机器人后，才清楚的意识到对方为他付出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多。
许多曾经相处时的记忆片段，刹那间如潮水淹没了井仟溯的感官。
“白岳要攻击的是樊轩，你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最后要迎上去？”
“我必须要这样做...就算不是樊轩，换一个人，在对方即将受到伤害时，我也会这样做。”
“那你可以反击啊，白岳只是一个凡人，他伤不到你的。”
“...不可以，我们有规定，绝对不能伤害人。”
“要是伤害了呢？”
青年睫毛轻颤，声音轻而闷，却理所当然道：“会被销毁。”
视觉交错，画面流转。
伊人穿着纯白古装，单手拎着洄，身姿挺拔，温润如玉，仿若一翩翩高门少侠持剑而立。
他握着自己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自己后脖颈，笑容如明月般皎洁纯粹，“阿泽，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有这一份不值钱的信任予你吧。”
轰隆火光爆起，烟尘弥漫，无数痛苦微弱的呻吟从脚下的废墟中传来。
青年的衣裤染上了污渍，清隽素白的面孔也有些狼狈，可他依旧一刻不停的往废墟上爬去，徒手搬动那些粗粝尖锐的碎石钢筋，甚至不惜磨烂皮肉，露出里面淋淋白骨。
“伊人，你知道光这一处被掩埋的人有多少吗？！就凭你我二人又能救得出多少呢？”
“阿泽，你不懂，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要把他们救出来。”
“什么狗屁使命，你清醒点，他们只是凡人啊！”
“......”
“他们确实凡人，”青年回过身，纤薄侧影被熊熊烈火渡上了一层绒光，在他疲惫的脸上勾勒出一条棱角鲜明的白暗交界线。
他的眼眸清澈黑亮，眼底似有熠熠星火，犹如一位悲天悯世的圣贤，自上而下，遥遥注视着自己，“可这些凡人，我救定了！”
繁星呼啸坠落，深夜蓦然降临，轻柔晚风如情人低喃吹拂在耳畔，寂静清冷的路灯下，两道并肩行走的影子逐渐拉长。
“阿泽，你觉得人类和机器人真的能在一起吗？”
“我从来不认为种族的不同，会是阻碍两个人相爱的理由。”
“即便三三七只是一台被人类制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连生命都不算真正拥有啊。你不觉得艾丽很傻吗？为了一台机器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多不值得啊！”
“机器人又如何，很多人类内心肮脏的连机器人都不如，他们只会沉浸在一己私欲之中......”
灯光驱散了深夜，记忆海浪‘哗啦——’褪去，井仟溯略微抬起头，睁开眼注视着伊人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孔。
良久，他唇角轻轻扬起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潋滟凤眸中浮现出温柔笑意。
刹那间，如寒冬破裂，万花齐放，芬芳缀满红尘，浓情美酒不饮自醉。
伊人略显茫然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听见井仟溯一字一句道：“而我的答案至今未变，以后也绝不会有第二种解答。”
“为所爱之人付出真心没有值得与否，因为我只是在不停追逐着，这一抹照进我漫长孤寂生命中，唯一且绚烂的温暖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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