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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并不等陈逸说话,全程只看着张若琳,“这家店很不错,一般人我们都不带着来呢,你们吃着,我还有朋友来,出去接下。”
说着也不再寒暄,一对倩影往门外去,叫董佳芸的女孩附在言安荷耳边说了什么,言安荷轻拍她的肩似是制止她继续说。
主厨从里间出来,在料理台上准备好刀具,桧木盒里摆着食材,招呼陈逸过去挑选。
选好套餐,言安荷与董佳芸带着另一位朋友进来了,不想也是与陈逸相识的人,路过吧台自然要打上一番招呼。
女孩是言安荷的闺蜜,同样生得俊俏,是可爱萌妹卦的,张若琳觉得她眼熟,再看几眼便想起是过年时言安荷合照中的其中一位。
她只礼貌颔首,没有多问别的,显然已经被提醒过了。
打过招呼,她们进了包间,第一道前菜也上来了,菜品小巧精致,看着也就一嘴的量。
味蕾被鲜美的口感调动,张若琳转头想和陈逸说点什么,只见他一边吃一边看手机,然后没什么特殊感觉地放下勺子,嘴里慢条斯理咀嚼着,双手回复微信消息。
张若琳讪讪扭头。
包厢没有严格封闭,几个女孩久别相聚,谈笑声不时传来,更衬得外边寂静无声。
张若琳对于日料的印象还停留在乌冬面和三文鱼刺身,小时候母亲带她出去旅游吃过,可年代太过久远,她的味蕾已经遗忘。而这些食材,她见都没见过。6道前菜下来,陌生而鲜美的味道一次次让张若琳感觉惊艳,可她失了分享的欲望,只安静进食,不再多言
前菜过,主厨捞着新鲜出炉的米饭,满室米香,他介绍说下面是11贯手握寿司。
服务员上来换餐具,同时在边上添了一副,张若琳正想着是不是有别的客人要来,就见董佳芸从包厢里出来,前脚出,后脚言安荷也跟上了。
言安荷低声斥道:“你就让陈逸好好约个会,你要拍我下次再请你嘛?”
“我明天就回上海了好不啦,不在板前吃手握我不死心,我就拍几贯,拍拍手法就回来,陈逸也不是外人是不啦?”
董佳芸的声音属于那种压低了音调,但足以让周围听见的音量。
“服了你了,为了几十万粉丝够拼的!”言安荷无语。
话音未落董佳芸已经来到板前落座,隔着一个座位对陈逸抱歉道:“最近做美食专题,抱歉了哈?”
陈逸淡淡回:“你随意。”
板前本就有四座,不是董佳芸也会有别人。
董佳芸大概是个饕客,一边拍视频一边口头介绍食材和手法,各类专业名词从她嘴里蹦出来,张若琳默默听着,没想到看起来普通的米饭也有那么多讲究。
董佳芸拍了一会儿,坐在一旁等下一贯寿司,忽然搭话:“陈逸,半年多不见,你又变帅了诶?我们学校怎么就见不着你这种帅哥?”
陈逸淡淡瞥她:“董总说笑,你还缺帅哥看?学校没有,TAXX、SPACE、KOR有啊。”
“你可真是,你要是不长这张嘴,高中我就追你了。”
陈逸轻笑,“那得亏我长嘴了。”
董佳芸佯怒:“唉陈逸你可真是一点没变,除了对安荷还温柔点,对我们简直就是刻薄。”
陈逸保持淡然却不疏离的浅笑。
董佳芸见惯他如此,兀自邀请:“我们晚上去13,一起吧?”
陈逸:“太吵了,我就不去了。”
“那5+也行呀,打打牌?我们几个都女的,无聊死。”
陈逸调侃:“富婆局,我就不去了。”
董佳芸笑,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你在才更彰显富婆局啊。”
“我不去了。”他语气不变,总是淡淡的。
董佳芸吃寿司,嘴里模糊不清道:“好吧,大老远过来你都不当个东道主什么的,无情!”
“诶,你女朋友是哪里人呀?”她似是才注意到陈逸身边还有人似的。
陈逸瞧瞧闷不吭声吃东西的人,回头,不直接回答:“她比较怕生。”
董佳芸脸上的笑讪讪褪去,“额”了一声不再多话,继续拍她的视频。
张若琳坐实了“怕生”的标签,愈加沉默,就连使筷子端杯子的动作都更轻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下的感觉,说不上如坐针毡,但实在算不上舒服,原本鲜美的食物也渐渐食之无味。
她没有什么矫情的想法,说约会一定要包场或者单间,没那么娇气,如果真是那样她心理压力更大。
桌边有别人,甚至是拼座她都不介意。
可是董佳芸不同,她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逸在这十年间的朋友圈,她三言两语间尽是他们的寻常,却都是张若琳从未触及的事物。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起来是那样陌生,听得懂,但无法具象化。
她和陈逸之间那一道天然存在却一直被忽视的沟壑,倏然变得清晰。
饭毕,几个女孩还在包厢内谈笑,陈逸也没有再打招呼,带着她先行离开。
出了店门,天幕见黯,没了暖阳加持,料峭春寒吹得张若琳“嘶”了声,抱着手臂搓了搓。
陈逸搂她的肩靠近,“冷了?”
她看看自己纷飞的裙摆,抬头勉强笑笑,老实点头:“大意了。”
她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陈逸觉得有趣,轻啄一口,笑道:“你在门后等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她在店门里边等他,店内几个女孩似乎也打算结账离开,叽叽喳喳讨论着一会儿上哪个商场逛街。
言安荷的声音传来,“诶?陈逸走他的卡结了……”
董佳芸也凑过去,“多少,九千啊,套餐不是2880吗,哦有服务费,比上海要得狠呢?”
另一位也搭腔:“陈逸还是那么大方,以前不也都他结?”
言安荷愁道:“以前是以前,你来我往的没什么,出去玩总不能AA败兴,就是现在他谈恋爱了,我再占他的便宜总归不好。”
“这不叫占便宜吧,出来玩不都这样吗,也没多少钱,买点东西送回去就好了。”
董佳芸:“大概我刚才说他不尽地主之谊,哈哈随口乱说的啦……”
言安荷:“我还是转给他吧,免得多生事端。”
董佳芸:“安荷,你也太谨慎了,你不觉得,也许就是你这样,才错过了他吗?我看他这种下意识结账的行为,对你也不是全然没感情的,你们就是太习惯彼此了,缺了点新鲜劲,还有那个女孩,看着格格不入的,我真不是故意说道别人,就是……”
“那女孩挺好的,我短暂接触过,”言安荷打断董佳芸的话头,“不提了吧,先走吧?”
董佳芸:“唉,我的大美女哦,怎么这种灰姑娘战胜公主的事还真能在现实上演啊?陈逸那种男的,是不是都有救赎癖啊?”
言安荷:“差不多得了啊?”
“你看你还护他,从小就这样……”
几个人正穿过长廊,声音越来越近,张若琳看门外还不见陈逸的车,如果她现在出去,等会还会再次撞见她们……
行动快于思维,她迅速推开长廊入口旁边的小门,又迅速阖上。
这是一闪消防铁门,只不过外边做了木饰装饰,如果不注意压根不会知道这里有扇门,张若琳忽然无声地哂笑,原来自己无意识间早就看好了退路。
门因为厚重,开阖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倒是把外边的声音尽数阻隔,她只能隐约听到她们路过,听不清都在聊什么。
但那一声“陈逸”,她听得真切。
他们应该碰到了开车过来的陈逸。
她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出去等,如果再次碰上,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开展这场社交。
消防门里是封闭的楼梯间,漆黑空间里只有“安全出口”标识亮着油绿的光。
张若琳并不怕黑,只是这诡异的寂静让人不适,她似乎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拍赶一拍,纷至沓来,压迫感顿时顶着喉头,生生冲破什么桎梏似的,脊背窜起一阵凉意,伴随而来的是无可抑制的鼻酸。
大滴眼泪跌落,就着低头的姿势就这样砸在地面,短促的“吧嗒”声像是带着穿凿的力道,一下一下重重落地。
张若琳愣了愣,手摸上眼角才顿觉湿润。
她其实很爱哭,从小就这样。得不到喜欢的娃娃和玩具,哭;洗脸水太热了,哭;吃不喜欢的胡萝卜,也哭。
可父亲入狱、母亲过世以后,她好像就把眼泪流干了,很少再哭,这样毫无意识无从控制的,更是第一回。
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足够强大。
初中的时候,整所学校只有她没钱交校服费,不穿校服就只能在校门口站半小时再去上课,她站了一个多月,在来来往往同学的目光中坦然矗立,后来还是因为月考考得不错,班主任奖励了她一套校服,可也只有一套,秋日里晚上洗过白天干不了,她就只能穿着濡湿的校服去学校,奇怪的味道让同学退避三舍,久而久之便孤立了她,她一次体育课把校服脱在教室,回来的时候发现被人剪得稀碎,她盯着破布一样的校服站了许久,直到下课返回教室的同学围了一圈又一圈,她仍旧沉默着,最后把校服塞进书包里,离开。
她没有哭。
高中的时候住校,新校区水电不稳定,接连断水断电,室友都有家里人接送回家洗澡,她舍不得几块钱的车费,大冷的天,来着例假便在澡堂洗冷水澡,夜晚又断电,宿舍冰冷的床上她烧到39度,没有手机,室友不在,她便拖着病弱的躯体爬上爬下换毛巾给自己物理降温,自那以后,从前例假没有太多感觉她,逢月事便绞痛难挨。
她没有哭。
高考完外婆带她到处走亲戚,她明白外婆在为她的学费做准备,即使每每碰上冷脸,祖孙俩也风雨无阻出门拜会,她在表婶家看到年龄相仿的表妹被迫学钢琴,哭着闹着不肯学,非要吃上一顿牛排才肯弹上几首,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这样管她,看着莹润的黑白琴键,鬼使神差地便摸上去,一不小心弹出了声音,表妹轻嗤说:“得不到的才想拥有,送给你好了。”
她没有哭。
她一直知道这世界的参差,她明白自己永远没有办法真正跨越,所以坦然处之,就像她身边的朋友,如陆灼灼,如路苔苔,如孙晓菲,她们都家境不错,和她们相处她也自有一番法则,能够如何不触及这道线,让彼此都能够舒服,她觉得自己已经深谙此道。
可现在她是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自己不是一直知道的么?
有什么好哭的?
也许是因为在此之前,一切都是抽象的,陈逸从未刻意隐藏什么,但也未曾刻意显摆什么,许是他太过自然,两人也从来没有真正聊过相关的话题,也许因为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们无疑是亲昵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亲昵总像是隔着什么,不真切
进门前她就知道这顿饭不便宜,可内心里没想过会这么贵,人均三千,也不过几片寿司。他随手请的客,她要上多少节课才能挣到?
她不愿意去计算。
她甚至明白他的用意。这算是一顿精巧却不显摆的料理,没有富丽堂皇的包厢,没有殷勤的服务,如果不是恰巧听到言安荷几人的谈话,她永远不会知道这顿饭的价格。
灰姑娘和公主。救赎癖。
是这样吗?
如果公主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女配一样出言不逊或者搞破坏,那么灰姑娘或许还能够愤愤然指责几分,顺便捋一捋灰姑娘的剧本。
可是公主没有。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好。
显得灰姑娘此时的心理活动那么阴郁,那么不美好。
一束光线伴随着门的开合洒进楼梯间,张若琳循光望去,看进来人深沉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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