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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纨的睡相很静，与白日的张扬肆意截然不同。
她大约是觉得冷了，便往荀景澄的方向挪动，终于缩进了他怀里。女帝的呼吸声很轻，光滑细白的脊背微微起伏，黑发凌乱披散在脑后，荀景澄低下眼，能看见她鸦羽般长而密的睫毛。
半截脖颈露在锦被外，荀景澄微抬手，手掌便覆在了那纤细之上。
只消稍一用力……
女帝嘟囔一声，似是感受到了脖颈传来的热度，不顾身边杀意地缩了缩，将脖子更好地送进他手里。
荀景澄眉头微蹙，半晌，放下了手。
还不是时候。
便让这个荒唐女帝，再多于人世间偷生些许时日。
不同于荀景澄的步步为营，祝怀玉这几日可谓是思绪烦乱，每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几年前她拜访荀家，恰好遇上了回长乐小住几日的荀景澄，那时荀景澄尚才十六七，在江湖中养出了都城公子哥难有的洒脱与从容之气，背着长剑，长发高束，像是误入此处的江湖少侠。
荀家次子荀景然那时尚未赴北疆戍边，加上长子荀景明，四人于明月下酣然共饮。
她自幼与荀景然交好，二人并无男女之意，却是实实在在的知己。荀家的灭门她全力阻止，然而实在无法动摇方木对皇帝的影响。
荀家满门忠志之士，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她也明白了荀家为何要将年幼的荀景澄送离长乐，并向外人隐瞒荀景澄的存在。或许早在数十年前，荀家人便预见了今日之祸。
她能得荀景明与荀景然的信任，得知荀景澄的存在，自然无法叛了旧友的情谊，向人揭发那个叫陈寻的妃子便是荀景澄。但她也知道，背负着灭门之仇的荀景澄蛰伏于苍纨身边，当然不会存着忠君爱国之心，只怕是要对女帝下手。
她不忍女帝落得凄凉下场，又不愿真的让荀家绝后，忠君之志与对旧友的情谊在心中撕扯着，令她夜不能寐。
是夜，月寒如水。
祝怀玉揉了揉眉心，合上书笺，正准备洗漱，却听见门口传来响动。
她心下一惊，疾步上前打开门。
门外是一个高而瘦的身影。
祝怀玉握着门框的手一下子收紧，“……荀景澄？”
“祝姐。”荀景澄道。
在他们还未真正感受人间险恶时，荀景澄就是这样喊她的。
她掩饰住浮现心间的动容，寒声道，“你怎么能从皇宫内出来的？”
“皇宫禁卫拦不住我的。”荀景澄淡淡道。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祝怀玉只会觉得可笑，但由荀景澄说出，她竟只感到信服与胆寒。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不揭发你，是看在与荀家交好，却不可能还有其他了。”
“你与我二哥共读的那些课我虽没上过，却也多少懂些。”荀景澄的目光在月色下格外寒凉，“家国黎民，芸芸黔首，正言苍天大道。祝大人是良臣。”
“我荀家上下，又有哪个不是忠于大郢，胸怀家国之士？竟落得满门皆灭，枯骨曝野的下场。苍纨执政这些年，受了这样冤屈的国之良臣又何止荀家一家？如今北疆蛮族虎视眈眈，大郢内部又奸人当道，哀鸿遍野。祝大人觉得，若是苍纨继续做她这女帝，大郢，还能撑几年？”
祝怀玉的脊背僵直，只觉得荀景澄的话比这隆冬时节的夜更刺骨。
而令她最痛苦的是，她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荀景澄的话字字属实，无半分夸大。
“我在江湖闯荡这些年，为逃重役，男子不是落草做了山贼便是入了叛军，收成不好的年节，百姓易子而食已是常事。”荀景澄不顾祝怀玉苍白的面色，继续道，“祝大人饱学圣言，竟最后只是为这样一个君主卖命，成就这般世道？”
“够了！”祝怀玉凄然地闭上双眼。
荀景澄对她的疾言厉色并不恼火，只是道，“祝大人再想想吧。”
他转身正要离去，又听见身后传来祝怀玉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做？”
荀景澄回身，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推翻大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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