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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入狱半年后，便有债主找上了门来。
来的是身穿黑背心，剃着光头，手臂上纹着青龙图案的两个青年男子。
“老板娘，你丈夫欠的债务是时候该清下了。”
两个男子一进我母亲的裁缝店，便开门见山地叫嚷着。
我母亲正在裁剪着衣服，一抬头便看到了两张凶巴巴的脸。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母亲低声问。
一个青年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条来往柜台上一放，说：
“连本带利，一共是二百块。”
我母亲吃了一惊，说：“可他现在正在服刑中，怎么还你们？”
青年冷笑道：“自古以来，父债子还，夫债妻还，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母亲低着头半响无语。
“砰”的一声，青年大手往玻璃柜台上重重地一拍，玻璃碎裂成了两块。
母亲被吓了一跳，咬着牙没有说话。
这时另一青年走了过来，说：“阿虎，你太粗鲁了，吓着我们镇上的大美人啦！”
他一双色迷迷的眼珠子盯着我母亲脸上不放，伸出一只手来想去摸她的下颔，被我母亲躲了过去。
“离我远点，债我替他还。”母亲寒着脸从柜台里数了二百元钞票放在了柜台上。
另一个青年拿到手里数了数，确认无误，便向门外走去。眷恋我母亲美色的青年却心有不甘地赖着不走。
“拿到钱了，赶快滚！”我母亲板起脸来喝道。
青年看到我母亲彻底动了怒，眼看着占不成便宜了。这才灰溜溜地跟在前面青年而去。
母亲目睹着两人离去，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软软地坐倒在凳子上。
她原心目中的丈夫“英雄”形象，正一点点地被他的胡作非为带来的后患所侵蚀。母亲的精神支撑开始变得越来越脆弱。
然而，这仅仅才是一个开始。
随后的一段时间，陆续又有三、四拔债主找上门来，从欠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
母亲不再像头一次一样磨叽，她已逐渐变得麻木。往往债主才刚开口报了个数字，她便从柜台里数好了钱递出去，钱不够，便以布区相抵。
债主们一个个在惊愕于母亲的爽快中，心满意足地拿着钱和布匹离开了。
而母亲的裁缝店除了抽柜里的钱被掏空，便连店铺的布匹也所剩无几了。
母亲神情麻木地坐在裁缝店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快被搬空了显得空荡荡的裁缝店，她大脑中近乎空白。
她忽然想到了外婆当初对她说的话：：“跟着一个小混混，这辈子也别指望有安稳的日子过。”
躺在小木床上的我的哭喊声让母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叹了口气，抱起了我，咬着牙，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但几天后的这一拔债主，却挤压得母亲再也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张二千元的高利贷欠条，加上巨额利息，一共是三千八百元。
来收债的一共有三人，均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一个个纹着身，染着红头发。
他们一进门便将欠条摆在我母亲面前柜台上，然后站在一旁抽着烟等着我母亲还钱。
母亲望着欠条上的数目，眼前发黑，险些儿昏倒过去。她知道，面对三千八百元的债务，即使连裁缝店上也一起抵进去，也未必能够偿还。
更何况，这几个毛头小子一进门便事先声明：老大吩咐了，只要钱，不接受以物抵债！
几个毛头小子一站便是一个下午，扔满了一地烟头，看到母亲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们开始显得不耐烦了。
他们一起挤到了母亲面前，扔下了一句狠话：
“我们老大说了，如果你筹不出钱来，便把你儿子带过去帮你养着，等你筹够了钱再给你送回来。”
一个毛头小子便要进来抱小木床上的我。
“别动我儿子。”我母亲厉声尖叫道。
毛头小子被母亲的反应吓了一跳，停下手来，另一个毛头小子说：“三弟，不用管她，先把小孩带回去交差再说。”
“谁敢？”我母亲一把拿起剪刀来，刀尖指着他们。
几个毛头小伙看到貌美柔弱的母亲的愤怒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倒怕她真急起来找他们拼命，一下子都被镇住了。
“请别带走我儿子，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保证筹够所欠的债务给你们。”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哀求地说。
一个毛头小子便说：“不是我们想为难你，带着这么一个婴儿去反给我们添累赘，但不带走他我们没法给老大交待。”
“我给你们打欠条。”母亲咬着牙，神色坚定地说。
一个毛头小子冷笑说：“打欠条有什么用？欠条谁不会写？”
“不一样。”我母亲冷冷地说。
母亲说完，随手从旁边撕下一块白色料子的布条来。
只见她咬着牙，用剪刀尖刺向纤秀洁白的小指头，殷红的鲜血顿时从指尖上汩汩冒了出来。
母亲就着指尖上的鲜血，在布条上写下了半个月内还清三千八百元的欠条，说：“你们拿这个回去交差，半个月后过来拿钱。”
几个毛头小子眼看着美丽柔弱的母亲剪刀刺手，却面不改色，不禁惊得面面相觑。
一个毛头小子取过布条来，向另外两个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出门而去。
母亲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指尖上的血丝还在向外冒渗着，她却视若无睹。
她对能不能在半个月内筹够三千八百元的这么一笔巨款，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底。
但有一条她内心几乎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间裁缝店保不往了。
母亲也曾想到过去娘家借，但之前开裁缝店向舅父借的分文未还。即使再借，杀猪的舅父肯定也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款项来，况且她听外婆说，舅父正筹备迎娶交往多年的未来舅母。
剩下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将裁缝店卖掉，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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