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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夏一荻被她逗笑，更加专心地盯着吴老奶奶倾听她的故事。
吴老奶奶以回忆沧桑的口吻继续道：“因为那场突发的泥石流，我和他被埋在地下了三天四夜，我当时怕得直哭，他抱着我不断安慰，后来我平静了，能和相爱的人死在一起也挺好，但这死的过程滋味可真不好受，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以致精神都恍惚了。
后来，搜救队发现了我们，把我们救了出去，我醒来后，搜救队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多亏我老公把我护在怀里，左肩后背抵挡了垮下的梁柱，否则我早就死了，但我却一点儿不知情，他也没喊过一声疼。
他们还告诉我，找到我们时明明两个人都奄奄一息，但我老公却在见到橄榄绿后恢复了一线清明，问他们要水，一个小兵赶紧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以为他要自个儿喝，却见他慌忙将水瓶递到了我嘴里，我记不清我喝了多少，反正当时我已经迷糊了，有水就立马抱着喝了，可能还以为在做梦呢。
他们说，搜救队本来可以先把我老公拉上去，这样会节约一些时间，以免时间过长泥石流再次袭来，两个人都救不了，但我老公坚持要先救我，他说我必须活下来，否则就算把他救出去也没任何意义......你说他傻不傻？”
吴老奶奶说着自己都笑了，甜蜜让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绽放出少女的光彩。
夏一荻眸中的眼泪更盛了，眼圈通红地抿着唇。
吴老奶奶又叹了声气：“如果我活着，他死了，那我下半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听到工作人员说这话，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他真出什么事了，幸好没生命危险，就是肩上和后背伤势比较重，伤到了骨头，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在那次泥石流中受了伤，我家老头子的左肩后背不能剧烈或者大幅度运动，否则能痛得他全身冷汗。”
夏一荻几不可查地咽了口唾沫，悲伤的黄昏将她笼罩渲染，吴老奶奶头上的倒计时也只剩下二十分钟，她苦涩地笑了笑：“那老爷子他什么时候走的？”
吴老奶奶的脸色也因为想起那段往事而变得伤感，但她嘴角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十二年前吧......记得泥石流那会儿，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我活下去，获救后我多次表示没有他我就生活无法自理，强迫他必须爱惜自己的生命就跟爱惜我一样。
他拗不过我，对我许下承诺，说是老了以后一定要先把我送走，然后他再走，他怕我以后没人照顾，虽然我们的孩子被他锻炼得也很爱妈妈，但孩子毕竟长大后会成家，他以前怕我死得痛苦，后来怕我活着孤单，他真是一辈子为我cao碎了心。”
吴老奶奶的鼻尖酸了，即便嘴角带笑，眼泪也不争气从眼角流了下来：“为了兑现照顾我一生一世的承诺，他一直健康饮食生活规律，每天坚持健身......但老天就是爱开玩笑，十二年前的一个秋天的早上，老爷子的闹钟响了，但他一直没动静，我替他关掉闹钟，还埋怨他睡得死，却不料他在梦里就走了......”
夏一荻的眼泪在这刻无法抑制地决堤，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张脸，她扭过头去不想被别人看见她的痛苦。
“别哭了，哭红了鼻子眼睛可就不漂亮了。”吴老奶奶笑着安慰，“死的是我老公，你哭这么厉害干什么？而且，他走得安静不痛苦，我为他感到高兴。”
夏一荻忙用衣袖不停地擦拭眼泪，然后又回头看向吴老奶奶，这时她才注意到，吴老奶奶的羽绒服外还披了一件深咖色的男士灯草绒西装：“吴奶奶，你身上披的是？”
吴老奶奶唇角勾着恬淡笑意：“这是我家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也是他去世前穿的衣服，我一直保留着他所有的东西，但这件衣服上他的气味最浓厚，我从来舍不得洗，所以我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就好像他陪在我身边。”
“那这十多年来。你会感到孤单感到寂寞吗？”夏一荻红着眼圈，瓮声瓮气地请教道。
“当然会孤单会寂寞，”吴老奶奶苦涩地笑了笑，“因为孤单寂寞，所以我才让我女儿把我送到了养老院，人多事多，心里就不会那么空虚了。
我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重孙重孙女，他们都很爱我，有的每周来看我，有的半个月来看我，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哪怕他们再忙，隔得再远......
有时候我就想，干脆早点死去陪我家老爷子好了，让他在天上不孤单，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我这样做，他虽然走了，但他的爱还在，我能感受到他在关注着我，就怕我做傻事......我磕绊着自己，他都会心疼啊......
所以，这十多年来，我不是在独活，而是在为他、为我们的爱情而活，用我的感官和触觉，替他继续体验这个世界。生命不会永恒，但爱和山川河流一样不会老去。”
夏一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又把头扭了过去，她不想让吴老奶奶看见她泪流满面、伤心到无法自拔的模样。
天边绚烂的火烧云倒映在清澈的湖面，清爽的晚风拂过脸庞，泪水在皮肤上蒸发的感觉是那么清晰难过。
她特别羡慕吴老奶奶的爱情，她想，吴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生活中肯定也帮老爷爷分过不少忧，爱是相互的，不然老爷子怎么会宠她入骨呢？
这时，手机忽然来了条v信——
谢兰乔：「一荻，你在哪儿啊？回来吃饭了。」
“吴老......”
夏一荻的哭腔情不自禁流出，她回头想告诉吴老奶奶，却发现吴老奶奶头上的倒计时已经结束，她安详地睡着，眷念的黄昏落在她身上，唇角似乎还勾着幸福知足的笑意。
会不会，在生命的尽头，她看见老爷子来接她，所以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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