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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很是闷热，众人都是汗流浃背。朱君壁一边摇着鹅毛扇，一边侃侃而谈。
他已经取了表字“公瑾”，此时气度从容，智珠在握，羽扇纶巾，俨然周郎在世。
“孤用千里目登高望远，发现燕雀湖东，炊烟如云。每日夕阳，湖东万马嘶鸣，何故也？”
顾炎武道：“那必是清军囤积粮草之处。”
没错。燕雀湖东，的确是清军的粮草大营所在。
首先，燕雀湖距离东城战场很近，只有数里。第二，湖边可以饮马。第三，一旦粮草大营起火，可以就近用湖水浇火。
所以清军的粮草大营就在湖边。
“然也。”朱君壁点头。
“而燕雀湖西，紧靠着东城墙。孤之前在工部查阅南京城防秘图，发现燕雀湖西的城墙下有水门，直通湖中。”
“若是挑选千余精通水性的精兵，趁着清军攻城之机，通过水门潜入燕雀湖，登上东岸，放火焚烧粮草大营呢？”
朱君壁说完，环视众人。
“殿下妙计！”郑森击掌赞叹。
“燕雀湖南，刚好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城墙，隔离了战场和燕雀湖。攻城的清军根本看不到燕雀湖的动静，此计甚妙啊。”
孝陵卫指挥使梅春也神色振奋，“此计深合南京地理！可收地利之奇效！”
“哈哈！”老将黄得功大笑，“燕雀湖东，的确适合囤积粮草辎重，多铎并没有做错。”
“可是他没有想到，燕雀湖有水门暗通城中，也想不到殿下敢用此计，出城焚烧粮草啊。”
少年夏完淳也意气风发的说道：“殿下此策若成，建奴士气必将大挫！休说攻打南京，便是要全身而退，那也不易！”
“殿下！”后世和清军血战死国的梅春站起来。
“末将麾下一千三百孝陵卫，都是敢为大明效死之士，愿出水门，入东湖，焚烧鞑虏粮草大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大帐中间，半跪抱拳：
“这个差事，还请殿下交给末将，万死不辞！”
“好！将军威武！”朱君壁拍案而起，被梅春的英雄气概所感染了。
“孤早知孝陵卫英勇敢死，实在是大明少有之精锐！”
历史上，南京阖城降清之后，守卫朱元璋陵墓的孝陵卫一千三百孤勇，在指挥使梅春的率领下，誓死不降，和数倍于己的清军血战，最后全部殉国。
这是清军攻占南京时，遇到的唯一的也最激烈的抵抗。正因为如此，所以清军没敢动明孝陵。
这个差事交给梅春的孝陵卫，朱君壁很是放心。
说句难听的，孝陵卫虽然只有一千三百人，却是如今南京城中，最靠谱最精锐的一支兵马就是这支兵马了。
作为一支给朱元璋守坟的兵马，他们是有信念的。加上平时待遇比较好，任务比较重，所以战斗力也很强。
其他的兵马，尤其是赵之龙的城防京营，要是派出去烧清军粮草，未必能完成不说，说不定还会主动降清。
“梅春听令，命你率领孝陵卫，准备停当，等到清军再次攻城，趁机焚烧清军粮草大营！”
朱君壁抽出案上一支令箭，交予梅春。
梅春大喜，交过令箭，肃然道：“殿下但安心坐守，末将不烧敌粮，不回南京！”
“不可！”朱君壁羽扇一摆。
“若事不可为，便速速回城，保全有用之身，与孤共守南京！梅将军，孤令你好生保重，不可浪战求死！”
“国难思良将！梅将军，孤还要依仗你，依仗你的孝陵卫！”
梅春心中感动，眼睛一热，铿然道:“末将领命！”
众人都很是感慨。和朱君壁共事一个月来，他们越来越感受到朱君壁的不同。
这位皇叔嘉定王，之前还是建庶人，都以为他是幸进宗室。谁也想不到，竟然有这份能耐。
而且这位殿下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那真是练达老道，令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桩桩件件，无不令人心折。
至于眼下最紧要的军务战略，也都处置的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往往一针见血，目光敏锐。
这位大将军坐镇幕府，调度兵马，统筹钱粮，激励人心，巩固城防，赶造军械，分配物资……
一件件大事不但件件过手，桩桩用心，还能提纲挈领，举重若轻般抓大放小，雷厉风行立竿见影，令人心悦诚服。
哪里像个十八岁的少年？竟似是精通军政要务的行家里手。
而且，这位嘉定王多有奇思妙想，屡有先见之明，而且气度清奇，雅量超凡，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罕见意蕴。
很有点与众不同。
说起来，此事也颇为蹊跷。怕真就是太祖显灵，让这位子孙来拯救江山社稷，恢复中原。
若不是这位，这南京城怕是早就沦陷，这半壁江山，多半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众人都是心生敬服之意。
就是老将黄得功，此时也早就收敛了轻视之心。他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朱君壁这样的少年。
他们哪里会知道，朱君壁是个后世之人，当过兵，干过基层干部，后世年纪其实也有三十多岁了，绝非少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朱君壁继续说道。
“此策虽然有几分胜算，可凡事都有意外，我等也不能太过指望。这一仗，还是要看大略。”
朱君壁站起来，走到地图上，“清军数日打不下南京，一定不会再继续攻城。”
众人都是点头。清军又不傻，这么热的天气，连续几天攻打坚城不克，肯定不会再继续流血。
那么，他们最重要的是，就是搜集粮草。
尤其是军粮。
可是，东边南边西边三个方向数百里的范围，都施行了大规模的百姓疏散和坚壁清野，地方州县早就组织百姓带着粮食转移了。
固执留下来的人和粮食，十不足一。
南征清军可是十几万兵卒、七八万匹马骡组成的重兵集团，一天要消耗多少粮草？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长江被南安伯郑芝龙的水师封锁，清军过江的船只都被郑芝龙缴获。
所以，多铎要解决军粮，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趁着粮草未尽放弃南京，去左梦庚驻防的江西就粮。等到粮食筹集充足，三伏天过去，再卷土重来攻打南京，或者就近打长沙。
第二，分兵南下去浙中和浙南，或者西去徽州筹集军粮。这个距离有五百里。而且桥梁同样被毁。
就算能筹集到粮食，再一路修桥的运到南京城下，那也来不及了。而且这么分兵，反而更加被动。
“孤认为，几天之后，鞑子多半会暂时放弃南京去江西，这是他们最稳妥的法子，多铎久经战阵，为人稳妥，不会意气用事。”
朱君壁轻摇羽扇，指指江西的位置。
“如今，湖广巡抚何腾蛟和受招抚的李闯余部忠贞营，合兵不下十万，正在攻打江西，左梦庚这汉奸不是忠贞营对手。”
“但左部虽然战力差，可毕竟有十余万众，一时半会的，何腾蛟和忠贞营很难灭了他。等到多铎一到，败的反而是何腾蛟和李闯余部。”
“如此一来，多铎完全可以趁胜攻入洞庭湖南（湖南），占据江西和整个湖广，再攻入广东，切断朝廷和广西云贵的联系。如此，我大明危矣！”
朱君壁分析到这里，就坐下来摇着羽扇驱赶炎热，让众人消化一下他的话。
实际上，他考虑到的，在座的很多人都考虑到了。
黄得功点头抚须，“殿下所言甚是。若我是多铎，多半也会这么做。南京难打，那就打洞庭湖南（湖南），打广东，一样能置我大明于死地，不一定非要打南京。”
陈子龙也说道：“所以殿下的计策，莫不是派遣南安伯的水师，运载一支兵马，从长江入鄱阳湖，攻打江西南昌，先灭左梦庚？”
朱君壁抚掌微笑，“卧子先生深知我心，就是如此。多铎从南京去江西，一路上河流纵横，山川阻碍，他一边修桥一边行军，到南昌起码需要半月之久。”
“可若我军从长江走水路，如今正是东南风，十日之内，必过鄱阳湖，兵临南昌城下！”
“而左部的精锐，正在和忠贞营鏖战，此时必不在南昌！”
黄得功点头，“左部精锐应该在修水之西，距离南昌起码三百里。殿下，末将愿意亲率三万兵马，随水师攻打南昌。”
“南昌城守军不会太多，降清不久，士气也不高，只要朝廷诏书一到，就算不开城反正，也没了死战之心。”
“就这么办。”朱君壁决定将攻打南昌的事交给老将黄得功。
“清军若去江西，南京也不需要太多兵马守城了。靖国公就可率三万精兵，抢在清军之前，攻打南昌。”
“我军有船，无论打南昌还是回援南京，都比清军快了好几天，这个风险很低，完全值得试试。”
“若是顺利打下南昌，老将军也不用守南昌，只消抄了左部积累的钱粮，拿获左梦庚，缴获左部的船即可。”
朱君壁的策略很毒。
若是成功实施，多铎和左梦庚很长一段时间日子都不好过。
最多两个月，清军这个胖子就会拖瘦！
众人商量之后，到了下午，一条条军令就颁布下去。
两天之后，休整后士气稍振的清军，再次倾巢出动，气势汹汹的来到东城之下。
因为是三伏天，三天前战死的尸体此时已经臭气熏天，清军一到战场，就被恶心到了。
他们原本以为，明军会出城收敛尸体。毕竟，很多尸体都是绿营军的，也是汉人。
根据多铎的经验，以往每次攻城之后，明军都会出城收尸，免得出现瘟疫。
谁知这次明军根本就不管。
这当然是朱君壁故意为之。南京城这么高，还有护城河，城外的尸体很难影响到城内。
吃亏的，还是城下攻城的清军。
于是，清军无奈之下，冒着战场上的尸臭味，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
这一次，数万绿营汉军直接打头阵，而八旗兵则是退到后面，放炮轰击。
战斗一开始，就陷入白热化。
此时此刻，清军大营几乎都空了，看守粮草的，只有一个牛录的满洲八旗兵，不到三百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暂时无法再战的伤兵。
南京城内的梅春，已经聚集了一千三百多人的孝陵卫死士。
他们，准备趁着清军攻城，从燕雀湖水门出击，袭击后方的清军大营！
朱君壁举着千里目登高望远，将燕雀湖东岸的清军辎重大营，看的清清楚楚。
嗯，没看到多少留守的兵马。
最多几百人。
因为墙壁清野，周围数百里百姓都少见，明军更是看不到一个，所以清军也大意了，根本想不到还有明军会来趁虚偷营。
至于明军大白天的主动出城来偷营，不好意思，这怎么可能？
明军只会龟缩城中，懦夫一般的货色，也敢主动出城？
所以，就在清军诸将都在前线督战时，梅春的一千三百孝陵卫终于从水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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