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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雪的工作非常简单枯燥。
她每天早上会比别人去科室去得稍微早点,早早就开始工作,把头一天出院病人换下来的床单拿去消毒室先用消毒液处理,然后再送给被服组去清洗。白天要转两趟病房,就是给每人发一只体温表,问他们大小便情况,做了记录,然后填写到病历本上。对于没有什么急症难症的传染科,几乎所有的病人那几条观察线都是宠辱不惊的直线。
陆白雪觉得不能就这么让自己一辈子像那些体温脉搏的线路一样平滑地就过去了,她总得积极点做点什么。
陆白雪本身并不是个懒惰的人,虽然在卫校里没有好好读书,但也从来没有挂过任何一门功课,原因是她骨子里一直觉得自己毕竟是个中等偏上的二等学霸,所有事绝不能落到最后。
来了医院以后,因为感觉到自己的专业知识不是很够用,所以很勤奋地在观察和学习。现在到了传染科,她的时间宽松起来,一看到其他人有些忙碌的时候,陆白雪都会主动去帮忙,有时是跟着一起去输液,有时是跑腿去药房领药,有时是坐下来抄抄医嘱。
那时设备落后的烽火城医院还没有给病房安装呼叫系统,病人的输液完了有家属的就是家属去喊护士,没有家属的就得自己大吼。尽管护士长要求注射班的护士定期去巡查,但忙起来的时候她们真的做不到马上发现需要换液体的情况,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没有人想要再去病房里走一圈。看到此情此景,陆白雪便也主动承担了这个没有人喜欢的工作,帮着注射班的姐妹更换液体。
即使是这样,她仍有不少空余的时间,便问护士长她还能做点什么。
护士长看到她工作量真的不大,也很欣赏她主动承担工作的态度,便把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天给病人配口服药的工作从别人那里转给了陆白雪。
即使做了这么多,陆白雪的时间还是没有全满。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她便会津津有味的观察着病房里的所有病人。
三床的富豪肝炎病人又来了。
三床人称雷主任,具体是什么机构什么部门的主任,陆白雪这一号的小喽??亲匀皇遣惶?宄?摹N柿丝评锏娜艘蝗Γ?谷灰裁患父鋈怂档们宄??蠹乙簿褪歉?疟鹑艘黄鸪坪簦?凑?用挥腥颂岢鲆煲椤
雷主任身材高壮,挺着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啤酒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病人。说是住院,却几乎天天见不到人影,不过是打着住院的名头来休养几天,顺便打几瓶白蛋白强身健体。
那时烽火城的人们都认为白蛋白注射液是一个可以输进血管的灵丹妙药,延年益寿,活血化瘀,大小病兼治。
事实上这是一种血浆制品,主要应用于一些重症的肝肾疾病和营养不良等。对于能吃饭的正常人来说,这个东西也就相当于多吃了几顿鱼肉而已。耐受不好的人说不定还吃不消这大量的蛋白质。
当然,传染科的头号大病乙肝也是肝病之一。于是白蛋白在这里也很常见。
至于一个什么小小的主任为什么会这么有钱,用起大把的自费药来一点也不带心疼的,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这年头,当了点官的人,要是他们想捞,门路还是非常多的,但凡坐上了什么位子的人,没有贪与不贪的区别,只有贪多和贪少的区别。
这位雷主任,显然是个胆大的。
五床是一个男青年,孩子刚两岁,在外打工几年虽然赚了点小钱,却不知怎么回事感染了乙肝。在外地单位没有买医保,这些年好不容易赚的那些钱,眼看就要全送给医院了,于是只好返回了家乡来看病,毕竟这里各项成本都要低些,还有家里人可以照顾他。
五床的老婆,是个瘦小的女人,孩子不大,自己年龄肯定也不大,可是看上去却脸色蜡黄,显然没有做过什么保养。再加上她又是个爱操心的人,比如天天过来给丈夫送饭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个人显得更没有精气神。
他们的小孩也来过一次,因为见到爸爸不多,非要跟着爸爸来住院。虽然这里的院内感染管控不怎么严格,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在传染科里不安全,主任还是连哄带骗把他劝回去了。
一床是刚入院一天的拉痢疾的小孩,上一年级。
虽然拉肚子拉得脸色苍白,走路都要父母亲扶着,躺在床上却又不肯老老实实休息,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不用去上学的好处,脸上洋溢着兴奋。下午的时候学校里班主任还来慰问了他,提了不少水果,更把他乐得简直比正常人还精神百倍,全然不见早上的颓废。
他得意地对妈妈说:“我跟你说我们老师可喜欢我吧,你总不信!”
他妈妈笑着说:“喜欢喜欢,你就得意吧,上次隔壁丽丽住院你们班好几个老师都去了呢。”
那孩子不高兴了:“你懂什么,看丽丽的那是形式,看我的才是真爱,你知道为什么吗?”
妈妈:“为什么?”
“我这是传染病,能冒着风险来看我的才是真喜欢我!”
那妈妈想想也有道理,便笑着点头,慈爱地摸自家儿子的头。
其余的七八个肝科病床都是清一色的乙型肝炎,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出出进进,你来我往。
肺科里情况类似,大多数是肺结核,不少感染过尘肺,每到气候变化大的时候咳嗽得厉害了就不得不来医院住几天。加上好多病人年纪也大了,家属护理他们那么多年多少都麻木了,因为是职业病又有政府补贴,病人和家属都非常乐意来医院住几天,趁机缓和一下家庭矛盾,病人来找老病友们聊天唠嗑晒太阳,家属也好不容易能轻松一阵。
病人里露脸时间最长的是老钱,八十几岁,从骨架来看身材高大,但这么多年在结核杆菌的折磨下,一身枪林弹雨里锻炼出来的肌肉就消磨成了皮包骨头,但是人还挺精神。得结核病这么些年,他反反复复中途严重过几次,都在主任的回春妙手里恢复过来了。
老钱非常配合所有医生护士的日常工作,每次病情稳定后,他也会遵医嘱在传染科多观察几天。医生护士每日查房到他这里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但他每次都是认真缓慢地有问必答,还说得特别正式和详细。
即使是陆白雪这样无聊的日常监测,其他年轻病人常常嫌麻烦不停挥手说“我不测体温”的并不鲜见,但老钱总是主动接过她的体温计,主动伸出手给她数脉博,还每天都不等她问就笑眯眯地竖起三根手指头慢悠悠地说:“三次。”意即今天又是拉了三次大便。
还有一个老林,是老钱的多年病友,两个人的病和症状基本一样,年龄相仿,老伴都在前些年去世了,儿女也不太顾得上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老林的经济条件就不如老钱了。
老钱是老红军,就算家里没钱,也是政府出钱给他治病。
但老林是农民,连社保都没有。
所以,虽然老林住院的时候几乎老钱都在,但老钱在的时候,却不总是能看到老林。他得挺不住了才来住院。
但这不影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俗话说人到老了就什么都看得开了,什么有钱没钱阶级地位都不重要。老钱是苦日子过来的人,绝不会歧视穷人,而老林是个粗人,从不在乎这些东西。两个人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来总能从天亮聊到天黑。
主任也知道他们俩关系好,只要他俩一起住院,必定会让他们住一个两人房间,方便他们忆苦思甜。所以,老林和老钱都在医院的时候,他们病房是很欢乐的。
老钱一直老老实实检查吃药做治疗,老林却总是嫌弃这个贵那个不是必需,就连陆白雪递给他体温计的时候都要问一句:“这个多少钱一次?”
陆白雪无奈:“这个是打包收费的,不量体温也是一样的价格。”
老林:“真的?”
“真的。”
“那这个包里都打了什么项目?我能都不要吗?”
陆白雪哭笑不得:“都不要我就得绕着你的病床走了,就是一个一天几块钱的护理费。”
“几块钱一天也不便宜,我可是动不动要来住院的。”
老钱认真地问:“记我账上行吗?”
陆白雪笑得不行:“你们以为这是住宾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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