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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任臻也愣了一下,连忙命随行太医先上前为其诊治。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慕容熙,却没意识到他与慕容冲的相似之处,只觉得此人白皙貌美,即便在负伤忍痛之际,眉宇间也天然带着一股骄矜之色,论起形容长相来只怕比姚小侯还要美上几分。
这念头不过转瞬即逝,他故意冲冯跋道:“冯将军为属下紧张到失色至此,真是爱兵如子啊。”冯跋不傻,到了此时也知自己无法再佯作无事,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位乃我家河间王殿下。”
此时太医已经取出箭头,敷好药粉,那慕容熙倒是硬气,忍着一声不吭一眼未闭,太医随即命人将染血的箭矢双手呈上,任臻略一端详,不由冷笑道:“冯将军还要诈朕?此人身着后燕军服,行踪反常诡异,定然是个奸细贼人!”
慕容熙闻言,猛地对任臻怒目而视,冯跋忙轻轻按住他的手——此事摆明是早布好的局,他却以为在人家的地盘上可以将人偷偷带出去。可若非慕容冲此前一直拒不承认慕容熙在他手中,他又何必出此险着?当下扬眉道:“末将此前数次向皇上求询我家殿下的下落,皇上总推说不知——如今人却明明在长安,还请皇上给个说法。”
“冯将军,你这是在质问朕?”任臻在马上危险地眯了眯眼,沉声道,“朕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堂堂河间王,总不会是被俘虏来的吧?
冯跋一哽,顿时被堵了个哑口无言——皇子被俘乃是一国之耻,慕容垂如今正是最重邀名的时候,这才不肯明着赎人,要遮遮掩掩地暗中谈判——所以他当然承认不得。想到此处,冯跋双膝跪地苦笑道:“皇上圣心独照,岂有不知的?末将驽钝,不得以才行此下策,皇上若要怪罪,末将归国复命之后,情愿再来长安受罚,绝无怨言。只是末将不明白,为何围猎之时,竟出现暗箭围攻之事?!”
他虽是服软,但仍把话说的软中带硬,一句“不得以才行此下策”意指任臻分明是欺瞒在先;一句“末将归国复命之后”暗示自己是后燕使臣,身负皇命,若真要较劲儿,先掂量掂量慕容垂的分量;最后一句更是带上了兴师问罪的语气
任臻心中暗赞他临危不乱,面上倒波澜不兴,只一拍手心,道:“朕也不明白哪。若他真是后燕河间王,为何刺杀他的这支箭却来自你们后燕!?”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冯跋愣愣地看向那支箭簇,果然见箭尾处刻着“建兴”二字,正是后燕慕容垂的年号。原来任臻事先有言在先,此次春狩两国要计胜负以定太祖牌位之归属,所以为了方便最后计算猎物数量,两国人马用箭自然各不相同。而射中慕容熙的箭矢竟赫然是后燕的专用之箭!
冯跋头皮一麻,下意思地就四下搜寻慕容宝的身影——那慕容宝自诩布下了天罗地网,事发之时为了避嫌早躲至一旁,浑然不知此刻变故,所以竟未出现——难道太子竟是知道他今日行动故而黄雀在后,趁他救人之际行杀人之事?他不敢再深思下去,原以为太子对河间王不上心只是兄弟不和,谁知那位爷竟是真动了杀心,又被这西燕皇帝当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说破——自古掺和进阋墙之事的臣子少有最后善终的,他如今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效忠的皇帝又远在中山,只怕自己是前途堪忧了。
任臻面色凝重:“兹事体大,还是要向你们太子禀告详尽、彻查清楚,——拓跋?,命人速请后燕太子来此;同时封锁上林苑各大入口,没朕手令,皆不许出入!”
拓跋?!冯跋心中暗自一惊,方才那个身手了得的救驾之人就是在潼关大破王绪军,生俘慕容熙的拓跋??!他怎会恰好在此?冯跋不免有些疑心此事乃西燕故意为之,但是转念一想,即便慕容冲与拓跋?二人早有预谋,慕容熙也不至会与他们串通一气啊。
拓跋?躬身领命,转身便走。经过慕容熙身边之时,方才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慕容熙,忽然抬头,对他放出冰冷的目光。
拓跋?低下头,匆匆离去。
任臻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在原地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任臻还好,在林荫处早有内侍张了华盖铺设胡床供他坐卧休憩,大部分人都在日头下晒地发昏,各自焦虑不安。慕容宝方才被属下簇拥着姗姗而来,见了面色苍白,肩上带伤的慕容熙,便似吃了一惊,急问道:“熙弟怎会在此?还,还受了伤——?!”
慕容熙本就气郁,加上恨毒了这心狠手辣的哥哥,便忍不住反唇道:“本王只是受伤皇兄意外的很?”慕容宝滚鞍下马,上前道:“孤当然意外!你离宫大半年,父皇母后和孤都想你想的紧~”
慕容熙到底年轻,此刻便冷笑着一指那沾血的箭:“皇兄想我想到欲一箭送我归西?”
冯跋等后燕属官皆垂首默然,不敢搭腔插话。慕容宝倒是颇为镇定地道:“一支箭而已,熙弟未免武断了些。”
慕容熙没想到兄长干脆老着脸皮硬是不承认,不由气道:“那后燕国中会有何人杀我而后快!”
慕容宝皱了皱眉,也拔高了声音:“孤是一国太子,何必杀你!你在中山都中,一贯跋扈骄横,多少宗室子弟受过你的气?若是他们收买侍卫要杀你报仇也未尝不可!”
慕容熙生的貌美又仗着父亲宠爱,一直恣意妄为,确然结下不少仇家,但自己曾亲耳听过这慕容宝咬牙切齿要杀自己如今竟还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当真是气地浑身乱颤,恨不得拔出剑来就砍。冯跋听着这俩兄弟吵架吵地把宫内隐私国中丑闻都要爆出来了,赶忙出言拦道:“王爷,事发之时太子不在现场,单凭一只箭也怒——慕容熙恢复身份回归后燕使团,自己再无再下手的机会。而如今兄弟俩势成水火,慕容熙虽在养伤,冯跋寸步不敢稍离,似怕这宝贝王爷再为人所害一般——底下随侍之人亦多有议论那日围猎“误伤”之事,自己的解释很显然堵不住悠悠众口,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便喧嚣尘上。慕容宝偷鸡不成蚀把米,没除了慕容熙还平白惹了一身腥,心里别提多憋火了,终于一日按捺不住入宫面圣。
金华殿内任臻正与拓跋?密谈,二人抵足而坐,嘀嘀咕咕地说了半日的话,拓跋?侧耳倾听,不时点头,一面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这些人全都暂留其位,不去动他?”
任臻懒洋洋地扣了扣那纸名单道:“都是虚职文衔,写几句酸文软话奉承之语去找财大气粗的慕容垂赚点零用钱,也是可以理解的,留着罢,他们未必真有叛国之心。至于这些军队中人,凡有与慕容垂通过消息的一律不得重用,只是要慢慢隔离,明升暗降,将其投闲置散。那日朝中我既然答应了不追究不算账,就万万不能被人看出形迹来。还有——”任臻还是觉得小纂繁缛难写,拓跋?在旁写的密密麻麻他看着眼花便一把从拓跋?手中抽出毛笔来,大手一挥,勾了几个名字,注道,“还有这两三个人——在骄骑三营手握实权,又是鲜卑贵族,却是一定要除去——当日我兵阻黄河,坠河失踪,远在冀州的慕容垂居然能闻风而动,立即让翟斌挑衅我东疆防线。若非潼关有你驻守,慕容熙又年轻气盛立功心切,险就为他所乘,我国就将陷入两线作战的泥潭。所以我不理你用什么办法,也要不着痕迹地除掉这几人。”
拓跋?低头去看那纸上涂鸦似的文字,嘴里道:“那天我还当真以为您将信札文书全给烧了。”
任臻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撇嘴道:“法不责众。何况那么多人要是同时下马,那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清洗了,必会重新影响慕容永好不容易创下的政治格局与安定均衡。当众烧毁文书是为了安定人心,其实那些信件朕早就拆阅过了,记下名单后再重新火漆封印。而人在疑惧交加之时,都恨不得出现一线生机,哪里还会去怀疑真假?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乎急不得。”
拓跋?轻一点头:“记下了。”又道:“皇上这字,我看上将军也曾写过,这是鲜卑古文字么?我也想学。”任臻愣了下,笑着一摆手:“这有甚好学的,除了朕平常人也看不懂,完全不顶用。”他哪知拓跋?想要的就是这独一无二,拓跋?正要说话,内侍总管入内禀道:“皇上,慕容宝殿外求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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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任臻一哂:“还是忍不住兴师问罪来了。”
拓跋?只得暂时耐下,起身道:“那末将先行告退。。。”谁知任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必,你且去帐后避着,一起听听他有甚说辞。”
拓跋?一愣,于帝王而言,这算是对臣属最为难得的信任了,却只是低下头沉着声恩了一下,随即转身便走。堪堪站定,便见慕容宝匆匆上殿,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拧眉道:“皇上欲置道佑于刀釜之中乎?”
任臻低头缓缓啜了一口刚刚沏上的酥酪茶,觉得这次的茶特别香浓滑腻,沏得尤为出色入味,便留了大半盏放在案上,嘴里则平静地道:“太子此言何意?”
慕容宝怒道:“皇上曾允诺我杀了慕容熙,为何围猎之事功败垂成?!”任臻陡然拉下脸来,冷声道:“朕何时允诺过杀你弟弟?朕能做的都做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全了却还斗不过冯跋,能怪的了谁?事败之后若不是朕派人告知,你能想出那番说辞来敷衍过慕容熙与冯跋的质疑?”慕容宝不料任臻如此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强辩,不由急道:“可皇上在上林苑亲口下令保护慕容熙追杀我手下的刺客又是何故?!”
任臻痛心疾首地拍案而起:“冯跋已经说破慕容熙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朕还能如何?朕若有心纵他,何不在冯跋苦求之际便允了他交出慕容熙,还能换来无数金帛,可惜朕竟选择支持你,白白浪费这许多好处,朕又向谁诉苦去?!如今你还诸多刁难,难道真要朕明着干涉后燕内政——你父皇能饶的过你我?!”
许是说的口干,任臻低头猛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又再接再励地续道:“你那些手下我全力追捕,无非是怕他们若情急之下胡乱攀咬,说出什么与你有关之事,传扬出去,究竟是谁更吃亏?朕已决定秘密将他们处决,杀人灭口,殿下大可宽心。”慕容宝被这连珠炮轰地头晕脑胀,转念一想又似颇有道理,便起身道歉致谢,告罪不已。任臻大度地一摆手,拍了拍他的肩:“太子殿下也帮过敝国不少忙,朕自然也要为你尽尽力。只是——因去岁打战征粮,今年开春三秦地区存储的粮种不够,若是此时有人能借一千石粮予朕解燃眉之急就再好不过了。。。”
慕容宝:“。。。。。。”
拓跋?一直待慕容宝被某奸商敲诈地落荒而逃后方才掀帘而出,笑微微地斜睨了任臻一眼:“那些人你当真全杀了?”
“唬他呢!”任臻一摆手,将自己喝剩的酥酪茶顺手递了过去,“你尝尝。我觉得好,特地留给你试下。”拓跋?眸色一沉,接过后低头端详了半晌,才顺着唇迹在原处缓缓地抿了一口,笑了笑道:“果然好。”
任臻点点头,这才狡黠地一笑,继续道,“那些人全要暗中放了。他们知道慕容宝定会杀人灭口,必不敢回去找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投靠冯跋和慕容熙,若是他们能活着回到中山——慕容垂最憎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之事,一定会拿慕容宝问罪开刀,届时后燕朝中可又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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