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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就在张掖城中沮渠氏与吕氏两股势力摩擦不断之际,蒙逊果然向男成进言:“吕天王厌兄长跋扈专权,背地常说兄长有‘操莽之相’。”男成近日虽也常为此事烦扰,但素知这弟弟野心勃勃不好相与,便不肯听他挑拨,只道:“我部人马拥立天王一路保驾,忠诚之心天下皆知。”蒙逊嗟声叹道:“兄长仁义不假,却不知功高震主?弟弟在宫中每每听吕天王抱怨皆感惶恐,生怕我们沮渠氏会如汉之韩信一般惨遭族灭——”如是再三,男成亦不由不暗自心惊,蒙逊便趁机劝道:“兄长若不想为君王所忌,何不暂离张掖以避祸?兰门山乃我们卢水匈奴族的发祥之地,兄长可以祭祖为名,带兵离京暂避风头,如此一可解君主的猜忌之心,二来不声不张的,也不至失了兄长的体面威名。”
男成虽已对蒙逊不甚信任,然听其言观其行,全似为了他们本家兴衰存亡着想,并无破绽,便点头允了:“既如此,你与我同去吧——算算我们沮渠氏立足陇西已过五世,却从未到过兰门山祭祖,为人子孙未免不孝。”蒙逊自然点头称是,暗中却遣司马许咸入宫秘告吕纂:“男成欲谋叛,许至匈奴旧地拥兵而起,反攻张掖。若其求祭兰门山,臣言验矣。”吕纂心惊之下果然在次日收到男成上疏,请求允他带兵离京,至兰门山祭祖告天。
吕纂也是经历过无数政变风波之人,表面上欣然应允,内里却急招忠于自己的亲兵将领与沮渠蒙逊入宫秘商不提。
同年九月,沮渠男成率部离开张掖开赴兰门山,沮渠蒙逊则以打点祭祖事宜为名跟随其后,果然依约带上了姚嵩,因季节转换,恐姚嵩又添时疾,更是日夜汤药不断,似对他呵护到了骨子里。
蒙逊一反常态地不曾骑马而是与姚嵩同坐马车,此时在山野雾霭中掀开了车帘一角,笑道:“子峻你看,兰门山已经到了,这一回我可没再诓你了。”
姚嵩已围上了自己惯常所用的那条半新不旧的貂毛围脖,时不时尤要轻咳一声,他看也不看外面景致,只点了点头。蒙逊没话找话讲:“你从小长在关中,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漠北峻岭,怎一点观赏的兴致都无?”
“有甚好看的?看山不是山,在乎观者之心耳。”姚嵩懒散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蒙逊知是那药的后遗症又犯了——易倦嗜睡,若不按时定量服用汤药则如犯瘾一般,诸事提不起精神来。便先吩咐车外侍从煎了新药送来,而后扭过头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子峻博古通今,解释一下这话又是个什么说法?”
姚嵩淡然道:“同一座兰门山——我看到的是归家之途,你大哥看到的是祭祖之地,你看到的只怕是——帝王之路。”
沮渠蒙逊敛了笑容,自知姚嵩去意坚决后,他的盘算与计划就再未对他坦诚告之过,然则一个本因缠绵病榻之人却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语中的——半晌过后,他低声问道:“姚嵩,我愿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你,你就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姚嵩抽了抽鼻子,似是精神欠佳,只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匹夫不可夺其志。”蒙逊薄怒道:“你之志就是回到姚兴身边?西燕大军压境,就算有黄河天险他撑不了几年了,最多倾国以战,玉石俱焚罢了——你图什么!?”他是当真不明白!姚嵩理应是与他一样的人,自私自利、机关算尽,汲汲营营追求一切他想要到手的东西,而回到后秦辅助姚兴,辛苦一场他所能得到的却实在太少,少到姚嵩根本就不该为之付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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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嵩一双凤眼半睁半闭,眸光流转却似隐含讽意:“图个狐死首丘、代马依风罢了——不过对于蒙逊将军而言,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不过蔽日浮云,又怎及的上权位名利、谋朝篡位这些头等大事?”
沮渠蒙逊沉默片刻,终于放缓了表情,又如以往一般没机心似地咧嘴一笑:“好,既然人各有志,不便勉强,那我也言尽于此,从今往后,再也不提了。”
一行人进入兰门山腹地,依照先前与姚兴之约,国界附近会安排人马等候接应,蒙逊便带了小队人马亲自护送姚嵩折向兰门山东麓。沮渠男成所部早已在山中扎营安寨完毕,因沮渠蒙逊迟迟未至,便也只得等他到了方能开始祭祖大典。谁知候了大半日也不见人影,入夜时分男成着实等不住了,便命召司马许咸前来,好遣人去追问沮渠蒙逊的行踪。
不多时亲兵回禀——司马许咸不在营中。男成怔了一下,司马许咸任军中祭酒一职,兰门祭祖之事也由他一手操办,怎在这个时候无故不见?他追问众人,却原来扎营不久,便再无人见过司马许咸。男成皱眉沉思片刻,猛地起身,掀帐喝道:“来人,击鼓,传令军中大小将领帅帐议事!”
鼓过三通,人却止来寥寥数人,男成自任家主以来未曾遇过此事,不由勃然大怒道:“其余人都到哪去了?!”有偏将亦是纳闷地答道:“蒙逊将军曾以主公手令调走部分人马,说是要准备祭祖场地——”男成也是戎马一生的宿将,闻言先是一惊,转念一向便变了脸色,急道:“传令全军即刻拔营戒备!”
众将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是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地来此祭祖,怎还未开始就要连夜拔营?但自家主将既有此命,众人便只得照办。不料甫一出帐,便有士兵惊慌失措地奔来禀告:山中伏兵偷袭!
众将都是一片慌乱惊诧——在北凉地界,谁敢偷袭沮渠男成的兵马!?不一会儿又有人报知来犯军队打的乃是王旗!漫山遍野地从暗处掩杀出来,将他们灯火通明的大营团团围住!
男成微一踉跄,好不容半晌过后,还是姚嵩一派轻松地率先道:“我早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早在暗中通知狄伯支将军在山顶设防,专为候你。谷外关口还陈兵上千,谅你也冲不过去。”
蒙逊冷笑道:“姚小侯当真是算无遗策。但是你莫忘了你也身在谷中,难道你们的狄大将军为了杀我,连你的生死也可不顾?”
“有何不可?”姚嵩好整以暇,笑地有如一狐,“若将军执意不肯放过我,退出此谷,我不惜陪将军一同共赴黄泉!”
蒙逊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姚嵩挑眉道:“将军不信?将军数月以来皆以医病疗伤为名,暗中让我服食慢性毒药,使人致幻上瘾,若断药轻则神智不清重则或可丧命——反正子峻命不久矣,拉你垫尸底也算值得了!”
蒙逊微退一步,心下已是怯了——他没想道姚嵩早就知道!明知是毒为还是佯作不知地饮下,就为了麻痹他!就为了能回到姚兴身边?!他咬牙切齿道:“姚嵩你莫要得意,如今我离你近在咫尺,立即便可叫你血溅五步!你的人多,我的人也不少,不较量一场怎知鹿死谁手?”
此言一出,姚嵩便知蒙逊已是生了退意,空放狠话罢了,便信手丢开武器道:“将军的命可比子峻值钱,何必玉石俱焚?将军千辛万苦远赴兰门山可不止为取我性命罢?这个时辰,怕是吕纂军与沮渠军已经打起来了——你虽是计划周详,但沮渠男成也非莽夫庸才,两军交战实在胜负难料,蒙逊将军若此时带兵回去插上一脚,则大事可定矣。又何必在此为我这个将死之人虚耗光阴?”
蒙逊神色变幻,良久过后终于松动:“我若放你走,你要是反悔,从后掩杀断我归路,却又如何?!”
姚嵩心中冷笑:这沮渠蒙逊生性狐疑,觉得人人都如他一般不择手段言而无信。却也不去说破,眼珠一转,直截了当地道:“我若除了你,吕纂无能,北凉很快便会被苻坚灭国,那后秦就会腹背受敌。为了后秦,北凉最好成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姚嵩若是辩解自己如何守信重诺,那蒙逊反倒不信,而这番舌粲莲花的解释果然瞒过了蒙逊,只是在心中又忌又恨地暗道——这姚嵩为何肯为姚兴的江山如此殚精竭虑,他却只能孤家寡人为自己的王图霸业奋斗!
此时此刻他也无暇再想了。姚嵩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却只有一个答案。
姚嵩立在原地,看着沮渠蒙逊带领着他的部下缓缓转身,退出山谷,消失于夜色雾霭之中,这才微一踉跄,向后跌靠在冰凉的山壁之上,已是汗出如浆、浑身脱力。
狄伯支还在怀远,根本无暇前来。谷外大军云云实乃他无中生有,就连山崖上的伏兵箭阵也是虚张声势,他仓促之下等调集的驻守兰门附近的后秦士兵只有百余,其他的全是借夜色掩护而立来充数的草人——幸亏沮渠蒙逊自私惯了,否则若他当真不管不顾地只欲杀他而后快,那他便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那么迄今为止自己的的种种辛苦般般忍耐就将尽皆化作东流!
幸而天不亡他。。。姚嵩失神一笑,曾几何时,自己也开始迷信怪理论神之说了。此时崖上埋伏的小部兵马方才陆续下山接应,黑夜中姚嵩翻身上马,低声吩咐道:“全速行进,尽快离开此地。”
前路茫茫,依旧一片黝暗——等待他的绝非一条光明的坦途。
沮渠蒙逊再三权衡,这才不得已放过姚嵩,刚退回兰门山腹,便有亲信来报:沮渠军不曾大规模地抵抗,两军交锋小半时辰即告结束。沮渠男成被活捉,压入军中缚见吕纂。蒙逊闻言,不由跌脚急道:“又上了姚嵩的当!”什么“两军交战实在胜负难料”——实际上他筹划周详,吕纂之胜当是十拿九稳,而他本人根本无需出面,乃至折返参战!姚嵩这是利用了他多疑的特点,临走还要再摆他一道!
司马许咸早已闻风赶来与他会合,此时皱眉道:“沮渠男成还有一战之力,怎会轻易投降?”
蒙逊也知此时不是悔恨的时候,平复了心情,他冷哼一声——他太了解这个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兄长:“因为事到如今,他对吕纂居然还抱有幻想——”大哥啊,你会有今日全是因为你太过迂腐。
司马许咸道:“那若是吕纂信了他的辩白便知是将军暗中筹划,我们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
蒙逊冷笑摇头,转而命道:“再探。一有消息即刻来报。”自己则在帐中落座,闭门养神。
果然不到盏茶功夫,便又有消息递来:原来沮渠男成五花大绑见了吕纂,跪地泣曰:“蒙逊欲离间君臣,先已屡次告臣,臣以兄弟之故,隐忍不言。然其与臣克期祭山,却返相诬告,其心可诛!陛下,臣一片忠心赤胆,天地可鉴!若陛下不信,可诈言臣死,说臣罪恶,蒙逊必作逆,臣投袂讨之,事无不捷!”
吕纂不听不从,乃命科摩多上前将其生生勒毙。沮渠男成临死之际,瞠目悲愤道:“臣若朝死,蒙逊必夕发!臣在黄泉恭候陛下!”
蒙逊听到此处,方才无声地舒了一口长气——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吕纂刚愎自用,又素忌男成掌管兵权,岂会被这三言两语打动?他睁眼看向司马许咸,淡淡地道:“先生,下一步应当如何?”166小说
司马许咸也放下了心头大石,起身一揖到底:“主公忠于吕氏而反遭屠戮,怎不令人心寒齿冷?!下一步,自然是要召集沮渠部众,声讨吕氏,为其报仇了。”
蒙逊缓缓地点了点头,望向天边微露的霞光,在陇州与男成相依为命的十载光阴似乎就在眼前,却转瞬即逝。他在心中风平浪静地想道:大哥,莫要怪我。你为沮渠氏而亡,换我为沮渠氏而生——你守了十余年的家业是该交给更适合掌管的人来发扬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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