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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我不是慕容冲 > 158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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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魏天兴二年秋,拓跋?亲征出塞,于盛乐整合五万大军,朝代郡出发。

    作为柔然、高车以及魏国三方交界的代郡是这些年鲜卑南迁之后漠北大草原上受兵灾祸乱最为严重的地区,每到秋高马肥,那些异族铁骑必定挥军东下,劫掠无算,这是吃准了北魏急于用兵中原争霸天下而无暇北顾,占着兵精马壮甚至一度攻进了北魏故都盛乐,虽然次日即被拼死夺回,然而宫殿也遭局部焚毁,北魏太祖拓跋?由此大怒,决定御驾亲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跨高车。

    兵马越过古赵国的长城,即到塞北,风光便与中原迥然相异了。

    离离衰草,连天蔽日、一望无际,荒芜广袤的草原还未入冬便能感到彻骨的寒意。

    任臻大喇喇地躺在草地上,刚呵出一口气,肩上的猞猁毛尖上便凝上了一点白霜。他双手为枕,仰头望向中天圆月——这漠北明月似乎都比中原的月亮大一些、亮一些——也沉重一些。

    身边的一匹白马并未系缰,却安安分分地在左近低头嚼草,时不时还探过头来蹭一蹭自己的主人。任臻被他的响鼻喷地有些做痒想笑,便伸手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鬃毛——马是好马,皇帝自御马监中亲自挑的,日行八百,风驰电掣。任臻却不自觉地想起另一匹通身赭红四蹄踏雪的神骏,奔跑起来长鬃飞扬、千里追风——他揉了揉眉心,不知这脑海中的残像从何而来,莫非是他曾经的坐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任臻没想出什么结果来,便也放弃地闭上双眼,很快地陷入浅眠之中——数十日以来日夜行军,他已也是累极倦极,偏生又硬气的很,唯恐被人看出自己的身体质素不如军中大将,所以人前从不表现出丝毫不适,实际上他重伤初愈,并不能久经颠簸,忙乱起来他连从平城带出来的汤药都时常忘了服用,自然更加精神不济还时常闹闹头疼。

    他咬着牙不吭声还因为按照拓跋?的战略,他们须赶在高车骑兵南下之前赶往边邑高阙——那是北海进入代郡的必经关卡,扼住了那里就能御敌与国门之外,然而与中原作战不同,草原战争一直充满了各种变数,大规模的骑兵军团运动迅捷来去如风,难以准确捉摸,指不定就在哪一日哪一处他们就与高车狭路相逢,殊死相搏,因而无人胆敢掉以轻心。所以一直到今日入夜,距离边城高阙已只有不到百里路程,拓跋?才命三军原地休整,他才能偷偷溜出军营透一口气。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忽然感到耳垂一阵瘙痒。任臻惊醒过来,却并不睁眼,只是突然抬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不让他再四处使坏:“陛下,别闹婚宠二婚妻。”顿了顿,他撇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骚扰者,不满地嘟囔:“让我再睡会儿~”

    拓跋?无声地笑了,他就是爱任臻这种带点宠溺带点训斥又带点无奈的语气,他任由任臻握着他的手,故意俯□,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那可不成~”

    “大漠草原的夜风会把人吹僵,怎不在军营里睡?”见任臻还是没搭理他,拓跋?变本加厉地道,“莫不是。。。特意引我来此四下无人之处?”

    任臻忍不住地笑出声来,终于不堪其扰,一把推开他翻身而起,受不了地瞪他一眼道:“连片刻宁静都不给我。既然嫌冷,陛下何必追来?”

    拓跋?本就担忧他再野外露宿会受寒着凉,见他清醒了便放下心来,望着他的双眼勾起唇角道:“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

    任臻闻言一愣,有些不甚自然地转开视线:“都是崔宏他们教的,闹地一个马上皇帝也满口诗词歌赋。”

    他转移话题,拓跋?自然有些失望,但他知道任臻是听明白了他的心声而本能地在逃避——至少已不再是断然的拒绝。

    任臻见拓跋?松了缰绳,任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就地吃草,时不时地交颈厮磨一番,自己则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屈肘给了他一记:“不是会被吹僵,怎不回去?”

    拓跋?是打定主意对他无赖到底了:“那是你一人幕天席地敞怀而眠,如今咱俩挤挤挨挨地坐着聊聊天说说话,又怎么会觉得冷?”

    任臻不觉莞尔:“陛下平日里对军中大小将领发号施令、训斥申饬的还嫌说不够?”

    拓跋?笑道:“我那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为,怎比的上与大哥情深意切无话不谈?”

    真是够了。任臻有些哭笑不得:“你从前就这么油嘴滑舌的?我怎么就没严加管教?”

    拓跋?回想曾经,自己曾是个万年冰山,任内里沸腾如火,面上还是毫无波澜,有什么话、什么事从来都宁可闷在心里不言不语,暗中蔓延——那时候的他身边簇拥围绕了一个又一个比他出色比他伟大的男人:苻坚、姚嵩、慕容永,他只能咬牙拼命地追赶,直到如今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他才能拨云见日,做回真我。

    “我只在大哥面前如此。”拓跋?哑声道,“在那群胡汉大臣面前,我每说一句话都要思前想后敲山震虎,唯恐被那些人精儿寻到一处破绽,便是想要油嘴滑舌也没人敢听敢信。”

    任臻听了心中蓦然一软,国朝大政在表面的平静下永远暗涛汹涌,为君者称孤道寡,举步维艰,从来高处不胜寒——他也不知为何,对拓跋?此刻心境感同身受:“在我面前你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我与你互为唇齿,总不会为难于你。”任臻本意乃是说与拓跋?没有利益冲突,教他宽心自在一些,可话一出口自己便觉得有些过了,倒像是给了对方什么承诺一般,便忙噤声不言了。

    拓跋?点到即止故作不知,两人并肩倚坐在草甸上,开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从塞外风物到朝内态势再到军中人物,有一搭没一搭地直聊到月上中天。

    连拓跋?这般壮健的身子都感受到了塞北凉夜的沁骨寒意,他伸了个懒腰,顺手将自己的重貂坎肩摘下,无意一般地搭在任臻的肩头。

    任臻却立即发现了,扫了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

    拓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刚要说话解释,忽有马蹄疾响,由远及近地踏破虚空静谧,一名魏军亲兵滚鞍下马,奔至拓跋?面前,急急禀道:“报——高车折转南下,进攻西北关隘,雁门关告急

    雁门关乃大魏西北边关,一旦告破,则高车骑兵便可纵深插、入魏国腹地,重城晋阳乃至国都平城都将再无天险而跃马可至溺宠:左右为男!

    此事如晴天霹雳,震地拓跋?脑海中有须臾的空白,下一瞬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跃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喝命道:“即刻回营,召集军中所有秩俸千石以上的将官入帐召开御前军事会议!”

    帅帐中拓跋?阴沉沉地环视众人:“我大军尚未到达高阙,高车骑兵就忽然绕过整个朔方郡攻打雁门关,留在晋中的兵力能不能有效地进行全数阻击?”

    没人敢贸然搭腔。

    “说!”拓跋?寒着脸大喝一声——不怪他此刻五内暗焚,为了更有效地扩张争霸,北魏在各个边境皆集结重兵,然而在国中腹地则仅在三五重镇与京畿附近驻兵,以高车骑兵的彪悍战力很有可能真地长驱直入,就算他们没有领土要求,这一路祸害下去情况也不堪设想。

    车郎将奚斤硬着头皮道:“从来高车南侵,都是为掠夺牧民牛羊直朝代郡而来,这一次怎么与昔年的行军路线全然相况皇上一直有心汉化,限制鲜卑豪强的权力,八部咸有怨望,支持拓跋仪的不在少数。”晁汝双眼似阖非阖,仿佛倦极,“太平光景下拓跋仪长孙肥还真不敢,如今可未心里没想法。若他们还在迟疑的话君长大人甚至不妨暗中推他一把——拉开了大幕,自有人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咱们等看好戏就是。不管这事结局如何,谁胜谁负,就已经注定搅浑了这潭水。皇上秉性严苛,若能回师定然彻查此案,拓跋仪一党在劫难逃,为二皇子的将来大事又除掉了一个大障碍,咱们先前动的小手脚必无人追究;皇上若回不来——一个不甘人下急功近利的拓跋仪,总比城府森严雷厉风行的拓跋?好对付吧?”

    晁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手按胸朝贺兰讷施了一礼:“如此,君长大人便可坐山观虎斗,屹立于不败之地了。”

    崔浩披衣而起,在急促的敲门声中一把拉开了房门,一个小黄门提着盏灯闪身进来,低声禀告了数句,崔浩脸色一变:“卫王漏夜谒见刘夫人?”

    抬手斥退了为自己传递消息的小内侍,崔浩皱起眉,眉宇间难掩慌色——继今日拓跋仪亲自送长孙肥大军出城之后他便隐隐觉得不好,利用自己秘书郎兼宫门侍郎的身份可以值宿宫廷,他偷偷看了拓跋仪处理过的各项往来文书,初看之下一切无碍,但崔浩一目十行地回来将其默写下来后细细再看,便察觉出了有那里不对劲——凡有开战,皇帝都习惯事必躬亲地指挥全局,所以从高阙发回来的军令因雁门告急而一日数敕,拓跋仪却有意无意地调换了顺序,有的暂缓不发有的提前征调,如此极有可能引发紊乱甚至命令断层。结果到了晚上,拓跋仪居然还悄悄入宫见了刘夫人——这怎能不叫他有别的联想?

    他本想不顾宫禁,立即出宫前去找父亲商议,后来想想便也作罢了,如今非常时刻,宫廷之中一举一动皆为醒目,还是莫要打草惊蛇的好。他重新坐回椅上,双手微颤地为自己沏了一杯冷茶,冰水下肚他才算恢复了几分平静:他们汉人文官集团与拓跋?唇齿相依,自然不希望代表鲜卑利益的拓跋仪上位——毕竟时局未定,一切都还是暗涛汹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然而他更忧心而恐惧的是,自拓跋?决议北征以来,其后种种都发生地太过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发展——究竟是谁?一人之力,能令整个拓跋魏国陷入分崩离析的危局?

    “莫题的部队还没有到达凉城?”拓跋?勃然大怒,“他的驻防地据此不过百里,若从命急行,焉能至今不到?没有他押运来的粮草叫我的兵马都喝着西北风去打战?!”连夜不寐地超负荷行军使他心情暴躁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在三日后穿过朔方、越过长城,雁门已遥遥在望,他们就近进入边塞凉城修整,预备打一场恶战。谁知早该赶来策应的鲜卑莫部的军队却无影无踪。

    拓跋?一剑掀翻了御案,气地额上青筋直跳,差点又准备摸出几枚逍遥丸来定定神,但视线扫到任臻,他还是将手抽了出来。可还能没平静多久,先前派往刺探战情的斥候居然半路回转了:

    “报!雁门告破!高车军队已经入关了!”

    众人皆是一惊,赶到城楼一看,果见南方不远处火光冲天,正是雁门关抵挡不住高车铁蹄已然沦陷了。

    “长孙肥的援军‘果然’也来不及赶到。。。”拓跋?阴森森地磨着牙——真到了这个危急时刻,他倒是彻底镇静下来,不再有一丝慌乱,面沈如水地吩咐道,“斛律光破雁门,必定急于抢掠烧杀,至少一日一夜之内他们是不会离开的。好,那就把雁门留给他祸害!传令下去,连夜去各个百姓住户家里强行征调所有粮草吃食,城内搜光了就出城去找[hp]里德尔的背后灵!一定要保障军粮供给,明日便追袭高车!”

    众将轰然答是,各自领命而去,任臻则皱了皱眉——这与强抢无异了。在崔宏张兖的潜移默化下,拓跋?在平日里倒也多是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样,然而一到情急处必定显出骨子里化不去的狼性和匪气。

    拓跋?铁青着脸盯着沙盘,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四下无人,任臻便俯□子,左手按住拓跋?的肩膀,轻轻一嗯。

    从这一举动中体会到了他无言的安慰,拓跋?缓缓抬头:“大哥,我没事。”这么些年以来刀山火海生死关头都没有打垮他,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在路上我就想,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行,要化被动为主动。”拓跋?的话平稳有力而悄声,确保一言不传六耳,“我想分兵。”

    任臻微感讶异:还分兵?出塞之初北魏的五万大军多于高车,气势如虹,故而人人以为必胜;被高车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自高阙赶来的时候为保速度就已经砍了一半人马;在凉城再分兵,人数将会大大少于高车,一旦主力决战,想胜可是不易。

    “粮草不够,就算征集了也只能应付一时——人多只会是负累。”拓跋?道,“万一斛律光见我来势汹汹,闭关拒守,甚至将战火燃进关内只会更称了某些人的心。而我只带五千兵马,摆天子大纛,大张旗鼓前去,定能将其诱出关来进行野战。”

    这是以己做饵了。任臻知道必还有下文,便静静地听他续道:“凉城西北有天险卧虎涧,隐没于群山之间,秋冬枯水期间,人马可渡。”

    任臻明白过来了:“在此设置重兵,伏击斛律光?”顿了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让我去。拓跋?,让我去卧虎涧!”

    拓跋?当然知道任臻迫切地想在这场战役中建功立业,证明自己——而比起与朝内各鲜卑豪强都有各种纠葛的其他将军们,任臻至少是安全的。但是卧虎涧后再翻过一道山就可回归到西燕地界——他从感情上不敢也不愿放他前去,他怕事有万一,悔之晚矣。

    “拓跋?!”任臻怕他不肯放手,又催促了一声,“你不相信我可以!?”

    “不!”拓跋?反手死死握住了他的左手,“我信你,我当然会信你。”

    他语气坚定,眼神中却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凄惶——雁门陷落前途未卜都不能让他流露出如此神情。任臻莫名所以地心中一震,拓跋?攥着他的手道:“这些天我是忙昏了头,忘了问你,崔侍郎配的治头疼的汤药可有按时服用?”

    任臻没想到这当口他还记挂这个,只当他是关心自己身体能不能经得起高强度的作战奔袭,忙不迭地点头:“有。你放心吧,我撑得住。”

    “好。”拓跋?手中一点一点加重了气力:“你说过。。。我们要一起打赢这场战。”

    任臻勾起唇角:“你也说过,要让全平城的子民迎接你我的凯旋。”

    这寥寥数语犹如战场上的一记鸣镝,激起了拓跋?苦苦压抑血性,他腾地起身,在甲胄铿锵声中猛然拥住了眼前之人。

    一瞬间如天旋地转,他双臂如铁、一语不发,唯厚实的胸膛里心如擂鼓

    一墙之隔就是军士们脚步纷乱呼喊号令之声,与彼此间无言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臻心中一惊,面上一烫,握手成拳,却犹豫了片刻才将人推开,垂首低声道:“我下去准备一下。”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此去凶险,多加小心。”

    “卧虎涧,不见不散。”拓跋?目光如炬,缓缓地轻一颔首,谁也不会知道他与自己下了一场多大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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