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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我不是慕容冲 > 164第一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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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一章

    铸金大典前的一个月里,后宫贵人们全都离开寝宫,和工匠们一起汇聚于铸金坊每天学习如何手铸金人,为了自己和母家的尊荣无不竭尽全力。可纵使如此,铸金工艺对养尊处优的娘娘们来说实在复杂,成与不成多看运气,故而失败者仍十有j□j——在这事儿上头拓跋?又明文规定须凭己力独立完成,任何人等不得越俎代庖。

    然而怎么可能呢?不仅宫内的娘娘们心急火燎,就是局外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卫王拓跋仪便暗中找来中常侍宗庆——他本是拓跋?身边的内侍总管也是因为此事升任中常侍,专行场内监督之权——重礼馈赠之后旁敲侧击地打听铸金坊内的情形。宗庆不懂朝政却深知人情世故,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因而掩嘴一笑道:“贵人们这回都是遭大罪了。刘夫人这些天倒是铸出了一个金人,依奴婢看,大典当日,刘夫人倒还比旁人胜算大些。”

    陪同的常山王拓拔遵便笑道:“如此兄长可该放心了。”

    拓跋仪瞥了自家胞弟一眼:“有何可放心的?这个消息本王知道,其他人也一样会知道——手铸金人太多变数,或人为或天定。”当日他在武州山的怯霜祈祷上就是暗中使招弄坏金人再借着天意迫使拓跋?早立皇后,谁知道自己这皇兄反其道而行之,也用手铸金人来选后,还引为祖制,叫人无话可驳。

    宗庆眼一转,笑出了一脸褶子:“大王放心,有奴婢盯着,没人敢坏刘夫人的事儿。”

    “这个自然。”拓跋仪笑道,“可要是。。。有人坏了别家娘娘的事儿呢?”

    宗庆擦了下冷汗,强笑道:“大王说笑了。铸金坊这次选用的材料器具全由专人办理供奉,皇上还命崔议郎督办,防人作弊,您也知道他一向看不起我等阉宦,从无情讲,怕是——”归根结底,叫他在拓跋?眼皮子下面搞鬼他还真不敢,这位主儿对内侍宫女可是喜怒无常、动辄处死。

    常山王拓拔遵冷笑道:“你怕个小小的崔浩,却不怕卫王?”现在拓跋仪是亲王中的头一份儿,拓跋?把总理宗亲事务的太常一职也给了他,摆弄个太监自是不在话下,宗庆脸色一白,就要下跪,拓跋仪却抬手扶住他的肩:“诶~中常侍不必如此,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怕其他人不像本王这样善解人意,不说赵国公等家中有女为妃的,就是崔宏崔浩父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立非我族类的慕容氏为后,怕也是难保公平持正。万一真地有人搞鬼,中常侍不是白担了一个干系,却什么也没捞着?”

    拓拔遵帮腔道:“宗庆,鲜卑八部怎么赞扬我大哥的为人,你是一清二楚,谁帮了他,大哥一定十倍奉还,退一步说,刘夫人还有个皇长子呢,将来之事你可要想一想。”

    拓跋仪故意道:“罢了,宵禁将至,本王要出宫,就不劳中常侍了。”

    宗庆眼皮一跳,连忙绕到面前跪下:“奴婢愿为卫王肝脑涂地!”

    拓跋仪呵呵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本王怎么忍心陷中常侍于不义,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呢?”他从袖中摸出一樽巴掌高的瓷瓶,悄悄递进他手中:“这秘制药水无色无味,人莫可察。将其涂抹在砂模之内,可以使得金水注入之时的凝固速度大为变缓,即便侥幸成型也会因为冷热不均而使金人裂而不碎,看起来就像自然产生的一样——中常侍知道该怎么做了?”

    铸金坊内贺兰宓忽然一声惊叫,随即气呼呼地将火钳丢进水槽之中,立时冒出几丝腾腾白烟。不远处的大贺夫人一边盯着工匠们加大力度推动风箱以尽可能提升炉膛温度,一边随口问:“这次又怎么了

    “姐姐,这金水溅到我的手上了!”贺兰宓看着手背上撩起的一串水泡,痛地花容失色,一把推开随侍宫女,嗔怒道,“为何要我等金枝玉叶做这种工匠活计?”

    “手铸金人是我大魏祖制,以此选后乃是皇上之意,你休要胡说!”贺夫人因久铸金人不成而郁闷烦躁,根本没心思关顾娇气的妹妹。

    “可我又不想做什么皇后!”贺兰宓见姐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地将手硬是递到刘夫人眼前,“姐姐为了绍儿想做皇后,就不管人家死活了!”

    贺夫人见果真一片红肿伤地很了,才神色微动,握住妹妹的柔荑沉思片刻,忽道:“确实伤势颇重。”而后便声称伤重,做张做致地要传太医,一直在坊外待命的晁汝因而得随太医而进,一见贺兰宓手上烫伤也不诧异,趁着众人忙于上药之际凑到贺夫人身边,听她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可知刘氏已铸成金人?”见他点头便急道:“为何我迟迟铸造不成,宓儿贪玩好动没有长性,造不成也就罢了。可我都是照足了你前日偷偷递进来的书册来做的啊!铸金大典在即,可如何是好?”

    晁汝略想了想,问道:“除了刘夫人之外,其余夫人可有成功的?”

    贺夫人摇头道:“目前只有刘氏一人得手。虽说金人铸成与否还看大典当日的运数,可我这心里还是慌的很啊!”

    晁汝摇头一笑:“夫人以为唯有刘夫人得天独厚是运气使然?”

    贺夫人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吃惊道:“有人暗中手脚,使我们都铸金不成?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晁汝不慌不忙地道:“能这么大手笔之人自然能耐非常。他是想先从心理上制造恐慌,届时夫人一紧张,就更难铸成金人了。不过夫人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果然不出两日,贺夫人便成功铸出金人,赤珠殿上下人等自是欣喜非常,早有人将此事报予奉旨监管的崔浩,这少年议郎只是波澜不兴地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入夜,几个侯官果然依次回报:日前赵国公府以修缮府邸为名前往匠作司领了不少黄铜。

    黄铜类金,熔点却大大低于纯金,掺入黄铜的合金可以克服炉温不够和凝固太慢的难题,铸造出来的成品又光华璀璨,与黄金一般无二,人们一般见到金人铸成喜悦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人认真细查地去勘验原料是否掺假。

    为首的一名侯官道:“练习铸金期间,各宫娘娘们所用材料俱是每日供奉,赵国公的人辰时送料入坊,大人若是出面,可将他们拿个正着。”

    春夜里崔浩轻摇羽扇,摇头道:“不,再等等看。”他为人小心谨慎惯了的,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贺兰讷在宫中安插的那个高人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还是要观望数天,放松那人的警惕——这一次他要捉贼拿赃、一举成擒。

    如此数日,待离铸金大典只有一天之际,崔浩带着一大票人马在铸金坊外拦住了晁汝。

    晁汝平凡无奇的脸孔上满是愕然之色:“崔大人这是做甚?”

    崔浩瞟了一眼紧随他身后的侍从太监手中捧着的大锦盒,又将视线调转回这个丢人群里自己都不会看上第二眼的病夫:“晁汝,那是何物?”

    晁汝微微地皱了下眉毛:“崔大人怎会明知故问?盒中装的——自是铸金原料。”

    “哦?那可否打开借本官一看?”

    晁汝错身挡开崔浩的手,强笑不笑地道:“大人说笑了。金子罢了,有何好看?”

    崔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道:“对啊,金子罢了,怕谁来看?”

    “皇上吩咐所有器皿工具和原料出库房后都须原封不动送进铸金坊。”晁汝总算看出崔浩是有个台阶,自己棋差一招就是棋差一招——他有心除奸却反受其害,被人设局陷害,彻底与权倾一时的拓跋仪结怨,他先前的韬光隐晦至此算是付诸东流了。

    拓拔嗣略一思量,当即转向母亲:“阿牧敦事先可有所知?”刘夫人这回定下神了,赶紧冲儿子大摇其头,拓拔嗣奶声奶气地道:“我明白了。铸金大典在即,免不了有些奴婢动了些许邪门心思,想要立拥戴之功以图富贵,却不知道此等祸心包藏只会连累主子——宗庆!”

    宗庆赶紧连滚带爬地出来跪下,听拓拔嗣道:“这次跟着我母妃进铸金坊的宫人总共几人?”

    “每位娘娘入坊都随侍四名太监四名宫女,皆有名册。”

    拓拔嗣看也不看,斩钉截铁地道:“那暗动手脚的必在八人之中,也不必细审是谁了,一人有份就是人人知情,大魏律令重罪连坐,将此八人一并处死!”他话音刚落,立即便有羽林郎上前将这求饶不已的数名宫人全给押了下去。

    崔浩与拓跋仪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拓拔嗣上前对拓跋仪道:“叔王领太常一职,负责处理宗庙宫掖事务,侄儿此番是越权了——至于崔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才会言行过激,就请叔王不必追究其无状之罪了。”

    拓跋仪心胸狭隘,早就看永远与自己唱对台汉臣一党不顺眼了,如今更觉得崔浩此举是有备而来对付他的,坏他大事不说还险些拖他下水,他如何情愿咽得下这口气?但此时此刻,拓跋仪心情颇为复杂地看了拓拔嗣一眼,自然只能好言宽慰。

    拓拔嗣又转向贺兰氏,扬起一张与拓跋?依稀神似而线条尚且柔和的小脸蛋来:“我母妃对大魏对父皇的忠心与二位娘娘一样可昭日月,又怎会姑息藏奸?铸金大典在即,父皇想必也不希望横生枝节、后宫失睦,娘娘觉得呢?”

    贺兰氏只得答应下来,心里想着自家斗鸡走狗恣意妄为的混世魔王,恨不得把儿子塞进肚子里再生一回,更是对后位求之若渴了。

    刘夫人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已是汗湿重衫,攥着儿子的小手,她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

    崔浩谢罪起身,冷冷地对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晁汝射出如箭一般的目光——他们都知道,这场殊死斗智,还没有结束。

    事发之时,拓跋?不在宫内,乃是因任臻在宫里拘束久了,拓跋?便陪他去了武州山跑马,顺道视察刚刚开始的开窟造佛工程,如此便耽误了足有一日之久。二人撇下侍卫,纵马并骑驰上山巅,眺望半山腰石匠木工僧众奔走往来一派繁忙的景象。拓跋?并辔一指,笑道:“这才多久功夫,此处就由民间建起一座石窟寺。看来还是大哥的方法巧,不必费心求请高僧,武州山开窟造佛弘扬释法之事传扬出去,将来必定天下沙门聚平城

    任臻调转马头:“去看看。”

    两人错马而过的瞬间,拓跋?忽然闪电般地出手攥住了任臻的缰绳,趁他愕然之际探身过去,吻上他的唇。任臻回过神来,抬起手背抹了抹嘴,以马鞭不轻不重地刮了刮拓跋?的脸颊,要笑不笑地道:“陛下,自重啊。”

    语气还是自己最熟悉的漫不经心,然而任臻此刻的面容在逆光下模糊不清,竟凭空生出几分难以捉摸的陌生与冷酷。拓跋?压下心中陡起的患得患失,亦一拉缰绳拨转马头,笑道:“求而不得,情难自禁。”

    求而不得,情难自禁——区区八字,道尽无常。任臻一夹马肚,摇头也笑道:“执念太深,陛下该受一受佛理熏陶了。”

    说话间,一行人便驰到寺前,拓跋?率先下马,抬腿入寺——这不过是个三进小院,古朴简陋,诸事未备,只有正中厅堂中供奉着一尊泥塑佛陀,结跏趺坐,左手横膝,右手平举,掌心朝上屈指成环,露出一个“万”字法印。

    而细观佛陀面目,却是高鼻深目,宛若胡人。二人在内自顾抬首端详,禁卫军在外则将整个寺庙密不透风地围护起来,早已惊动了寺内僧众。为首一人着杂色衲衣,清瘦隽远,远远地迎了过来对二者合十见礼,喧颂佛号:“贫僧寸心,见过陛下。”

    任臻与拓跋?互看一眼:佛宗讲究普度众生济世为怀,寸心成灰,意冷神寂,倒更似道家法号。

    拓跋?又道:“大师见朕,为何不跪,只行佛礼?”

    昙寸抬起身子,缓缓地道:“沙门敬佛,意在心中,对佛祖行佛礼,宣佛号;而陛下乃佛之化身、现世救主,贫僧敬陛下有如敬佛,自然奉行佛礼。”

    四目相对,任臻愣了一下,随即略带迷惑地笑道:“大师好生面熟。我们曾经见过?”

    那僧人合十稽首:“三生有因果、佛渡有缘人,我佛座下,人皆如故。”

    拓跋?忽然道:“大师打的好机锋。不知师从何派,又从何处来?”

    “贫僧师从庐峰东林寺慧远禅师座下。”

    拓跋?听说是江南庐山东林寺来的,又是远离政治的清流高僧慧远禅师的弟子,口音也带着一点软糯温文的南音,不由放下心来:“大师不远千里北上平城,弘扬佛法教化百姓,朕心甚慰,此番回去必遣人重镀金身。”

    寸心自是还礼致谢,忽闻寺外马蹄骤疾,却是宫内急遣人来将今日变故报告了拓跋?。

    拓跋?面色凝重地起身,对任臻道:“我们回宫。”

    任臻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对寸心单掌一礼,方才跟着拓跋?匆匆去了。

    拓跋?纵马驰骋,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难免翻覆起伏,铸金坊怎么就恰巧在他离宫之日出事?还有拓拔嗣——没想到此子年纪轻轻就能平息处事,举重若轻,后面有没有旁人指点?其实任臻那日在娶妻前说的那番笑谈倒是提醒了他,无论后宫倾轧凤位谁属,作为帝国下一任继承者的太子人选却绝对得选贤选才而不能依据自己的好恶和母妃的出身。撇开外界因素不说,在他的印象里,拓拔嗣敏而好学,性情持重;拓跋绍聪慧有余却顽劣太过,经此一事,更是高下立显。可若真要立嗣,刘夫人和拓跋仪却是不得不除的大障碍——此次刘氏有弊必是授自卫王,上一回远征高车就搞过这么一回,没想到至今二者还有勾连!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拓跋仪!难保拓跋嗣此番不是得他授意!

    拓跋?登基后的惯病,动辄暴怒,且发作起来犹如雷霆且六亲不认,阖宫上下无人不晓,只在任臻面前还收敛些。回宫之后便欲亲往处理此事。任臻见他神色阴沉的可怕,便开口叫住他:“陛下去哪儿?”拓跋?勉强一笑:“你且等我,稍晚即归。”

    任臻道:“等你处理今日铸金坊一事?陛下,大皇子已经替你处理过了,难得尚算面面俱到,依我看这事儿崔浩、卫王、刘夫人都有不对的地方,你何必旧事重提,驳自己儿子的面子?”

    拓跋?性子多疑,对所有人与事都鹰视狼顾,唯有任臻与众不同又立场中立不会与朝堂上任何一派扯上关系,故而他多数听的进去。见任臻伸手指了指御花园中的昆仑池:“水至清则无鱼。万物皆有因果循环之定数,一时的善恶过明,执念过深,反而不美。”

    拓跋?的脾气被他几句话拂散了,想想铸金大典在即,内外势力都暗潮汹涌,忍一时之气也好,且看看还有哪路神鬼会出手。不由微笑道:“大哥下午参了佛,一回宫就悟了。”

    任臻也袖手一笑:“谁悟道参佛了?只是年纪虚长,方知忍字头上一把刀,原就是这世上最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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