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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镜界幻想 > 第2章 一个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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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正午,寒风稍歇,乌云渐散,在一天中阳光最强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缕暖意。

    张放伸出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将外套的拉锁拉紧,戴上羽绒服的兜帽,才拖拉着行李走出来。

    家长会散去很久了,大多数学生都已回家,老师们都走光了,再不走,门卫都要关门了。

    这不能怪他,将繁琐沉重的行李箱从五楼搬下来实在太累,对一个冠心病患者来说更是如此,更别说他还要故意错过人流,免得漏出病人的样子被察觉。

    马路上,随着家长们的离开,这偏远的道路又一次恢复冷清,公交车上的乘客,也比往日稀少了些。

    张放坐到公交车后排的角落里,将自己的背包放到腿上,抽出一张纸巾,捂住嘴,努力压低声音,仍然不可遏制的咳嗽起来。

    即使只是拉行李,依旧让这个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男孩吃不消。

    车身微微震动,公交车开动了。

    张放戴上兜里掏出的有线耳机,望着窗外闪过的白杨,怔怔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个偏远的,以冶金为支柱的小镇,空气一直不好,风中尽是沙土,连广告牌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来往的车辆不多,唯一让人们眼前一亮的,就只有马路两旁挺拔摇曳的杨树。

    冬日里也掉光了叶子。

    公交车就穿梭在这个灰色的城市里,如一条温吞的鱼,在这个昏暗的水域缓缓地游动。

    城乡边缘的路口,跑运输的大卡车多了起来,它们匆匆忙忙的,不停的按着喇叭催促,一切都乱糟糟的,却又散发着一种混乱的生命力。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张放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他父亲的号码。

    他果断挂掉电话。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看样子这种事做了不止一次,已经有经验了。

    即使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也依然勾起了张放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掩埋的那段记忆。

    想起这段时光,张放就不由得紧紧的捏住耳机的线,等到手指的指甲通红,关节发紫,发出咔咔的响,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假装若如无其事的望向窗外。

    他要死了,他很清楚,也很冷静。

    不是看淡生死,只是无能为力,慢慢习惯。

    这不该是一个青葱少年应有的心态,从心理学来说,张放的心理不算健康。

    但是对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来说,无所谓。

    也没意义。

    ······

    张放就出生这个小地方,偏远的小县城,简陋的村庄,普通的家庭里。

    父亲工作,母亲在家,重复简单的劳作,除了几年前中学时突发昏厥了几天,毫无波澜。

    但是。

    他一直心高气傲的父亲,却从未满足现状,他想要更好生活,更好的生活也应该属于他。

    在他三岁时,父亲努力钻营,抢到了一个机会,参与一个跨国项目。

    当然,那时他父亲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做做端茶倒水的工作而已。

    从此,只有过年,张放才能短暂的见到父亲,只是,父亲并不关心他的生活,慢慢,生疏了些。

    但这远不止于在张放的内心留下疤痕,也远远无法填满他父亲的胃口。

    见识了车水马龙,纸醉金迷世界的人,也很难在简单朴素的生活中得到满足。

    张父无才无能,一张白纸,如何爬的上去?

    这就要靠张家一脉相承的基因,一张鹤立鸡群的脸了,这在俊朗的张放身上,就能看出一些。

    14岁,南极事件结束,张铁原,张放的父亲,结束了为期数年的国外工作,回国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风华正茂的谢阿姨,和张放同父异母,小他五岁的妹妹,张芸。

    也就是说,张铁原火力全开,仅仅出国三年就俘获美人芳心,并育有一女,巩固了战果。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家都以为谢欣的沦陷只是一个无知少女的小教训时,张铁原已经哄骗她诞下一女了。

    南极的事发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谢欣,和张铁原交往时,她还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留学生,一个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大小姐。

    这到底是奋不顾身的爱情,或者仅仅是张铁原的进身之阶,张放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家完了。

    张父回来第三天,就火速办理了离婚。

    张母没有多说,她也不是委屈求全的性格,恰恰相反,她当断则断,性格比男人还要刚烈。

    张父回来第六天,大张旗鼓的为千金小姐谢欣补上一场盛大的婚礼。

    张放的亲戚们无一缺席,送上了衷心的祝福,也得到了,在禹州颇有能量的亲家的帮助。

    即使得到的,只是人家指缝流出的一丝油水,嘴里啃过的一块骨头。

    他的父亲张铁原也因为其岳父的提携,离开这个小县城,去更大的石城发展,临走时,带走了张放。

    他不喜欢父亲,不喜欢石城,但是,他不敢反抗。

    让张放改变的,是初三毕业的那年夏天。

    那天,他拿到了石城最好的高中的录取书,在他欢呼雀跃时,谢阿姨却告诉了他一个遗憾的消息。

    张放的母亲身患绝症,无力治疗,半月前,不幸去世了。

    而父亲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他认为一个老女人的死,无关痛痒,同时也需要向亲家表现出和前妻断的干净的态度,隐瞒了这件事。

    至于儿子的心情,他清楚的明白,软弱的儿子,即使自己做了什么事,都不会狠下心忤逆自己的。

    他算错了。

    那天,张放回到那个小县城。

    却只能见到一盒骨灰。

    那天,下着大雨,他找到了公立的殡仪馆,被雨水浇的湿透了。

    一颗年轻的心,也仿佛浸入了严冰。

    自此,他离开了父亲的家,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永远不会回去。

    他恨死了自己的父亲,恨他的卑劣,恨他的冷血,更恨那自己身体里流动着的,来自这个可恶的成功者的血液。

    他更狠软弱的自己,只懂得逆来顺受,像一团泥巴一样,被人揉捏,随意摆弄。

    天人永隔,不是遗憾,是咬碎牙齿的恨,是切肤之痛的疼。

    这件事,就像血管里的混入了一颗无法磨损的石子,每时每刻都随着血液的流动在他的身体里乱撞,刮烂他的器官,刺伤他的神经。

    有时,那颗石子又堵在心口,让人喘不上气来。

    两年后,张放被检查出严重的冠心病。

    他快死了。

    ······

    张放回的地方,是自己母亲离婚后,分得的一个小院,也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

    这栋房子月余没有住人,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谢阿姨。

    谢欣阿姨对张放很好,不仅仅是表面的温柔,更是一种复杂的可怜与愧疚。

    软弱的张放在初中被同学霸凌,被堵在厕所殴打,谢姨听说后,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去学校和那些施暴者的父母争吵,大闹了一场。

    并且,在张铁原隐瞒了张放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也是谢阿姨偶然打听到,偷偷告诉了张放,并且偷偷跟着,照顾张放回到这个小县城。

    这些,张放记得很清楚。

    她想要带张放回去,回到那个石城的,她所谓的家。

    她想要尽力的弥补,或者说,满足她简简单单的家庭和睦的幻想,或者尽力补偿这个和自己有关的错误。

    张放却永远不能接受,因为他去世母亲的缘故,即便谢阿姨做的无可挑剔,张放都永远不可能放弃对父亲的仇恨,和对那个新家的芥蒂。

    让他回去那个所谓的家,永远都不可能,永远都不。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谢阿姨执意要和这个便宜儿子说说话。

    张放还是接了,因为这个所谓的后妈,所作所为,真的足够多了。

    “喂,张放,你怎么又不接你爸电话,怎么样,你到家了吧?”

    电话刚刚接起来,就听到谢欣阿姨急切的问,想来,父亲的那通电话,也是在谢姨的催促下才打来的。

    他没有那么关心这个儿子,或者说,根本不关心。

    “我到家了。”张放只是简单的回答。

    尽管他只在石城和谢姨相处了几年,但是张放真心不希望她为了自己和父亲吵架,谢姨很好,他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很乖,不应该像他一样,活在父母争吵不断的家庭中。

    “你爸爸就是脾气急,你知道他的,你爸爸还是很爱你的,不是吗?只不过方式不太对。”

    电话那头的谢姨轻声的劝说。

    张放笑了笑,说:“我这个父亲到底怎样的,我非常清楚,我们两个的问题要怎么解决,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谢姨,你就别说这种话了,没什么意义。”

    老生常谈,这种对话进行很多次了。

    “你们是父子,有什么不能解开的矛盾呢?说开不就好了。”

    “那件事,也许是一个误会呢。”

    “误会?”张放忍不住打断,他强压怒火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不清楚吗?”

    他急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和这个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谢姨,你不清楚吗?”

    “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开?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说开?!说开了我妈就能活过来吗?他做了这样的事,你居然妄想我原谅,甚至变得和他一样吗?!”张放越说越生气。

    “你知不知道,我妈死了,我却见都没见到,我根本见都没见到!她病成那样,却每年都要给我炒栗子,我那个父亲,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甚至不知道,他喂给别墅门前那只所谓的纯种的毕加索犬的零食里,有没有我妈寄给我的东西,我妈一个快死的人临死前寄给我这个,母亲死了都不知道的混账的一点点东西。”

    “我妈打过无数次电话,甚至是写信,我都没收到,他竟然要求我月考第一才能和我自己的母亲通话,甚至我妈去世都要瞒着我,还说什么中考更重要,人要朝前看!”

    “解决?我再一次郑重的告诉你,也请你转告我的那位所谓的父亲,我永远,永远都无法接受,一丝一毫的,任何的,任何的所谓解决之法。”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传来谢姨小声抽泣。

    “张放,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才让你的······”

    张放打断了她的话,态度缓和了一点,说:“谢姨,你不要说这种话,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我已经很清楚了,谢姨你对我很好,你别再多说了。”

    电话那头的谢姨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张放,你放假了总要吃饭吧,都要过年了,你回来吧,妹妹也很想你呢。”

    “不了,”张放直接拒绝,说:“我今年过年要去姥姥家,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说完,张放便挂断了电话。

    其实,今年过年,张放哪也不去,姥姥对他很好,只是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苦命的小女儿,浑浊眼睛里每次涌出泪水,都让张放感受到剧烈的煎熬和痛苦。

    他不敢去见。

    想到这里,血管中不存在的石子又动了起来,在胸腔里不停翻滚,让他的心口疼痛难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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