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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小段时间,可以让一个人仔细的思考一下,权衡利弊,比对两者的得失,我们也许会做出和本意截然相反的决定。
张放现在还记得母亲的话,每一句都记得。
“张放,不要再任性了,你已经长大了,你需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承担责任。”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认同,但是你不能说,只能忍着、憋着,因为,你负不起为它发声的责任。”
“别任性,你该长大了。”
那是母子分离,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张放噙着热泪,死死握住母亲的手时,母亲在离开前最后的叮嘱。
这些话,张放刻在了脑海里,它们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而是愈加根深蒂固的存在着。
母亲知道,即便张放跟着张铁原离开,生活也未必顺遂,张铁原,或者是张家,一直都不是一个足够有人情味的家族,他没有一丝温情,是留给这个孩子的。
在张铁原没什么成就的时候,即便是过年的团圆宴,都没有人想起来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在兄弟几个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剔牙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这场团圆宴好像没团圆。
在这个家庭长大的张铁原,冷血和冷漠还要更强于他的兄长,其总是高高在上的父亲,也远不及他这个小儿子心狠。
这个冷漠到畸形的家族里,生出了一个为了权势而活的男人。
张铁原也愿意为了权力而死!
这个为了权力能付出所有的人,未必会在意一个原配所生的,懦弱的孩子。
张放跟随张铁原生活,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但一个母亲再怎么担心,也不能拖孩子后腿,让他失去离开小世界,去往更大世界的机会。
所以,就有了这番话。
张放一字一句的记住,甚至连母亲的语气和停顿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永远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
很长时间,他将此奉若至理。
他不敢说不,不敢反抗。
父亲的冷漠,邻居的议论,老师的白眼,同学的欺凌。
这个青春期的孩子,在他自尊心最疯狂增长的时候,选择了最现实的方式。
最后,他还是输了。
母亲死了。
父亲没有告诉他,甚至连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他对儿子只有那一个冷漠的态度,儿子也应该只是服从,永远服从。
张放突然明白,无休止的退让换来的没有敌人的见好就收,只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的灭亡。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说的真好。
再不爆发,张放整个人的灵魂就要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也许啊,他再忍一忍,他再小心权衡一下,他与父亲的关系就不会这么僵硬,自己也许会得到父亲的怜悯,也许母亲生病时,父亲也愿意伸伸手,看在自己卑微的像狗一样的长子的面子上,伸伸手也说不定呢?
张放一再的问自己。
但总是没有答案,那个可能性就像是无底的深渊,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所以,张放离开了。
······
汹涌燃烧的火宅,涂抹着血符的男人,绝望哀嚎的灵魂,孱弱不堪的自己。
又是一个选择。
再进一步就是大火,身旁是眼神平静的冥界火船,身后是担心的,灼灼的目光,自己也许该谨慎一点,自己杀了刘宝延的仇人,他也许会放过自己吧?
张放已经按到木门的手,都忍不住放缓了些许。
热浪顺着门缝传递出汹涌的焚风,吹起张放的头发,也吹起他的衣襟。
他的拳头紧紧握紧,又慢慢放下。
如果退后一步,也许不必这么辛苦,也许不必如此涉险,接受了殡仪馆的庇护,最后的百鬼夜行也许也可以度过的。
那也许才是最好的,最有利的选择,最便捷的近路。
要不要再退一步?
这个问题,张放整整问了自己三年。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张放无时不刻不在问自己,无时不刻不在对自己施加酷刑。
大雨,灰烬,一个挣扎的灵魂。
张放整整度过了三年。
刺啦~
他将手伸出,紧紧握在青铜的门把手上,任由烧红的铜柱将他的皮肤狠狠的烫红,烫烂。
双臂用力,血液喷涌而来,肌肉绷紧如同金铁,巨力之下,竟然将整个大门扯碎。
漫天的木屑飘舞,一如那个夏天。
······
看着气势陡然一变的张放,本身就不太放心的阿楸又紧张了一点,手上捏出一手的冷汗。
就连一直平静的刘宝延的眼神也波动了一下,但并没说什么。
大厅内是一片火海。
火焰燎过每一寸地板,张放仿佛置身于保加利亚的玫瑰花田,入目所及,尽是盛放血玫和烂漫的烈焰。
“真是漂亮,不是吗?”
侍者贴心的端着明亮的托盘,送来擦拭的纸巾,骨刺鎏金的盘子仿佛揉进了辉煌的灯光,四周弯弯的边角,流动着令人心动的金光。
张放没有回答他,也并没有拿起托盘上雪白的纸巾,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道:“我想问很久了,你是谁?”
“我是谁?”侍者温柔的笑了笑,他缓慢而优雅的将托盘放在一旁的餐桌上。
白色的餐盘放在浸透了鲜血的桌上,像是血肉之中,生出一朵无心无念的天心白莲。
“我差点忘记了,我换了一张脸,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应该提前和你打招呼的。”
侍者摘下手上洁白如同天鹅羽毛的手套,露出一只狰狞的,满是刀疤的手。
他将手举起,缓慢的伸到头顶,顺着头皮摸索着。
不一会,他好像找到了。
他抓住了什么东西,随着那双手缓缓拉下,那张白皙的面皮也顺势一分为二,露出表象之下的本来面目。
“我不是故意恶心你的,但你知道,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疤痕可太明显了,我就自己买了拉链和拉锁。”
随着那张微笑着的人皮缓缓褪去,一张略显稚嫩和僵硬的脸露了出来。
一张眉宇间好像还保留着一些孩童般的倔强的脸。
“徐小文?”
张放记得这张脸,他查过那桩无差别杀人案,对这张孩子气的脸有很深的印象。
“对,我的朋友,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徐小文又慢慢的将人皮拉上,然后拿起纸巾擦了擦溅在身上的鲜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实在抱歉,我这副样子影响了聚会的兴致。”
张放却并不在意,反而挑着眉毛笑笑:“可我记忆中的徐小文可不是这个性格,他很少说抱歉。”
“哦?”徐小文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以前的我一定惹得你不快吧。”
“我已经习惯了。”张放淡淡的说。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张文方,说什么徐小文很少说抱歉都是对着那张倔强的脸蒙出来的。
徐小文温和的笑笑,然后拉出一个凳子,示意张放坐下去。
张放没有拒绝。
看着徐小文正在将樱红的酒液倒进两个高脚杯,想畅饮一番时,才出声打断了他。
“今天不是同学聚会嘛,同学们呢?”
直到现在,张放还担心着除自身之外的人,并不介意表露出来。
徐小文有些懊恼的拍拍自己,有些自责的苦笑道:“你瞧我的记性,总是不好,看来这具身体真是不太适合我,我应该挑一个更好的来着。”
说着,徐小文望向着酒店的更深处,潇洒的打了一个响指。
在一个实木酒柜做成的大门后,一个个穿着雪白衣帽的人端着盘子走了出来,送出晚宴的餐品。
而在这些人的后面,衣服各异的二十二名同学们,表情麻木的走了出来。
厨师和侍者们为每一个餐桌上的乘客奉上精美的佳肴,顿时,上一刻还在大火中挣扎的灵魂们安静下来,转而开始享用美食。
真是一场饕餮盛宴。
在这些灵魂中,张放可以清楚的认出其中的一些人。
纵火案的受害者们,全在其中。
就是不见赵应和刘辉。
“赵应呢?”张放又问:“那个巡检小队的队长。”
而徐小文却并没有回答,转而将一杯颜色浓郁的红酒放在张放面前。
“急什么,你不是来参加聚会的嘛,其他的事情一会再说。”
然后,徐小文不等张放拒绝,就拉过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于晓毛,你还记得她吗,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毕竟她曾经和你的关系很不错的样子,但是你不知道吧,那件事情,就是她传出去的,她喜欢你,你却不喜欢她,没有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嘛,我们的学生会主席大人深谙此道,下手干净漂亮。”
然后,徐小文又拽过一个戴着眼镜,有些木讷的青年,接着说:“这个你总不会忘了,他是最喜欢在那个人面前说你坏话的,永远凑在她旁边,像苍蝇一样烦人,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也喜欢那个人,难道他也是我的情敌?而到最后,我们的理哥为了前途,做了伪证,葬送了我最后的希望,真是一心向学,百折不挠。”
“等一下。”
张放打断了徐小文的介绍,说:“不必再说了,我只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徐小文又没有回答,他洒然一笑,直接越过这些人,抓住人群最后的那个身影。
“王珉,这次你的印象总该深了点吧,棒球社的击球手,也是我的头号情敌,我曾经真心想过怎么和他竞争的,可惜,我的动作太慢了。”
“在我发觉的时候,这些该死的蛀虫已经把手伸过去,已经把他们卑微而又肮脏的手,伸到她的眼前了。”
张放仔细的听着,感觉这应该是一个有关于爱情的纠纷。
“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该死吧。”张放忍不住问道。
仅就汽车站死亡的人中,就有不止一位是本本分分的百姓,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活在和徐小文不同的世界,他们永远没有交集,何谈仇恨。
“确实,有些人和我没什么仇。”徐小文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人们,点了点头。
“但是,有什么人不该死呢?这个世界有什么人是不该死的呢?!”
徐小文一口饮下杯子里的红酒,嘴角还残留着血一样的痕迹。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些都是骗人的。”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会死,都会在不同的时间死亡,良善者者未必富贵延年,凶恶者也未必有天收取,这个天下就是这样,大道无私近乎无情,人是怎么敢用自己的道德准则要求天地的呢?”
这一番话出口,张放哑口无言。
说实话,张放也是这么认为的,自己短短的人生经历中,这个道理血淋淋展现在他面前,他自然清清楚楚。
不过,他的心未必有这么硬,做到罔顾所有人命的地步。
“人总该有底线。”张放说。
徐小文又是微微一笑:“人需要有道德有底线这句话,恰巧就是没有底线,没有道德的人说的,他们也靠着对手可笑的底线和道德,寻找漏洞,击溃对手。”
张放无话可说,只能摇头苦笑。
“我说不过你,不过,我要把他们带走。”
“有一个,算一个,带不走的冤魂,送他去轮回,而不是一直被火船束缚,永世不能超生!”
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两人看似和睦的气氛也戛然而止。
“那你就去做吧。”
徐小文弯下腰,一把握住了张放的手。
“我就知道我无法说服你,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只有支持你,希望你能贯彻自己的准则了。”
然后,将一柄银白的餐刀塞进张放的手中。
“我欠你的,今天,我还你一条命吧。”
说着,突然用力,握着张放的手,将餐刀刺进自己的喉咙。
鲜血如同雪地的寒梅,撒在了雪白的托盘上,点点殷红,点点血光。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脸都被划成这样,我没来得及赶到,是我的过错,我应该去的。”
最后,徐小文抓着张放的手,喉咙里吐出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去看看她,她还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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