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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眉扶他坐在石凳上，“王爷？”见他脸色惨白，说着，低头往袖子里去掏药。
赵无垠摆摆手，“不用”，将那口血咽下去，唇上还挂着血痕，“别告诉他。”
柳叶眉无奈道：“你也瞒不过公子。”
“他现在在外面”，赵无垠忍得额上冷汗频频，说话的声音有些抖，然而姿态维持端正，“意外情况太多，须得万事小心……等他回来再说。”
“若是公子怪罪，那你得……”
赵无垠失笑，“我替你担着。”
思勤走了已经三月有余。
他半路截下那封密信，粗扫两眼，放飞了那只白鸽，低头瞅了瞅自己一身着装，尚可。将银鞭子挪在腰后隐着，摇着一把折扇，去了一处驿站茶馆。叫了一碗茶，从怀里掏出另几封信，仔细端详着笔迹——这人是个文官。每封去信的笔迹都不同，然而每种笔迹都可称得上是俊逸。有才。
驿站来来往往，茶喝到一半，已经冷透，这才有人试探着过来，“黄河涨水，惊涛拍岸。”
“离人远去，共赴长江兴亡。”
“我要的人头呢？”
“信中已经说过，他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你这可难为小的”，小二上了新的一碗茶，思勤放下一粒碎银，嘱咐他换一壶好茶。
“不见尸体，余下的钱我可不付。”
对面的人突然一脸轻松，似乎并不在乎余下的那笔钱，只盼着此事早点结束。
思勤吹一吹茶叶碎，喝一口润喉，此地实在太过炎热，身上的汗水被烤出来，眨眼间又被烤干了。
“大人，您逼得再紧也没有办法，我们这么大一个组织，生意可不止您这一个，谁有空去寻那点碎尸？况且那悬崖陡峭的很，下去会有生命危险。说实话，若不是看您是朝廷中人，上面也不会特意派我来说情。咱们各退一步，余下的那笔钱，您看着少给点就行。”
“要不追究也可以，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余下的钱我一分不落，全都给你。”
“你说。”
思勤凑上前，压低眼睛看着他，“你们是从哪里寻到的火\/药？”见对面的人一脸茫然，他又解释道：“这几年朝廷一直在追查火\/药库一事，几位将军的嘴严实的密不透风，久居边疆，就地做大，无人敢管。朝廷一直追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你们会有的？”
“火\/药？您是说那个会炸的东西？”那人一摆手，一脸的嫌弃，“那破玩意炸不死人，纯粹是吓唬人的，还没有过年的炮仗威力大。”
看来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那东西的厉害，自己没有来迟。“我的手下人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说他威力大得很。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怎么会使用那个？”
“北伐之战，火\/药立了大功，但是您说的对，朝廷一直查不到的东西，我们怎么会查到？只是后来来了一个精巧的技师，自称是北疆战场上逃出来的火\/药师，被梁军追捕，找雪爷寻求庇护。雪爷看重他，又对火\/药的威力垂涎已久，就把他留下了。但是，那可和传说中大梁的火炮不一样，它只能算是仿制品，是假冒伪劣的。您既然见过，那他的威力您也该知道。”
“万事就差一个琢磨，这东西目前还没有经过正规管理，否则该是违禁品，你们擅自制造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
那人神色一凛，含着茶碗，久久不敢抬头看他，良久才笑嘻嘻道：“大人实在多虑了，我们是杀手组织，干的也是正规生意，一分钱一分命，能有多大的企图？倒是大人神通广大，竟然连我们使用火\/药都亲眼见过，花钱除掉大皇子，此后的路岂不一帆风顺？”
这是逼急了暗狠狠的质问他呢。
思勤咧嘴一笑，“说的是，此后的路，还要仰仗诸位呢。”
“只要有生意送上门，血刃没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两人敬了一个，各怀心事。
放下茶碗，”废话不多，你们现在就有生意上门，“
那人问何故。
思勤说：“我要向你们购买一批火\/药。”
那人一怔，“大人，我们干的是杀人的买卖，可不是贩卖的。”
“卖什么都一样。你放心，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只是好奇而已。若真的掌握这门技术，用处可大得很。”随手放下一锭金子。
那人犹豫再三，“我需要向上面汇报一下”。
思勤摆摆手，那人拿着金子走了。
见他走远，这才慢悠悠收起信，跟了上去。思勤武功不落下风，踩着树梢没一会便轻飘飘追上了他，直追了一路。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叱咤风云的杀手组织盘踞的竟然是闹市中一家门庭冷清的酒馆。血刃向来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敢见天光了？疑惑中，跃步踏上了房顶。
和他接头的人踏门而入，“邢启龙拜见雪爷。”
嚯，思勤长眉一挑，没想到还是个大人物。这血刃的头子，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甘于蜗居此等狭小的地方，不像其他江湖门派的掌门掌窗户之类，出个门、就个寝、洗个手、擦个脸都要好好排场一番才行，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
低沉的谈话声从窗内流出，若不是他耳力极其敏锐，于这闹市中根本听不见里面说的什么。
“是有什么事，要你亲自见我？”
雪爷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其名字，闻其声音，此人应该白发苍苍，几近入土了。
“那个买小皇子命的人，要向我们购买一批火\/药。”
“他既不惜重金买皇子的命，必然是有造反之心，只是他一个文官，手下无兵，他要火\/药来做什么？”
“他说这东西大有用处。”
“自然比刀剑好使……火\/药”，雪爷喃喃道。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
若是在以前，邢启龙会率先打翻这场沉默，江湖中人不问朝堂之事乃是规矩，可是现在，自从接了那笔昂贵的买卖，血刃仿佛再也撇不干净了。
“你既见过他，你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雪爷突然开口。
“俊美异常。”
“我说的是个性气质，不是脸。”
思勤捂着嘴偷笑，很享受这番偷听来的夸赞。
“哦……很聪明，通人性，感觉是个特别有心机而且不易动怒的人，言谈举止得体，但是让人感觉特别刁钻，我让他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说错话。”
“成大事者，须得百忍成钢。”又是许久的沉默，“不过既卖给他也无妨，他买皇子的命，已经撇不干净了，料想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按照买命的规矩签订协议，就当是，临时赚的外快。”
于是邢启龙又再次招他来见，来往谈判三月之久，思勤顺藤摸瓜，摸透了血刃的秘密基地。
邢启龙领他见了一个人，据说是这片火\/药制作地的总长。二人寒暄一番，三人一起下了山洞。邢启龙在前面领着，思勤在后面跟着，虽是遮着面，但是这地下洞中不见天光，灰尘漫天，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是货物，大人，我说了，这地方脏得很，您看您……”
“无妨，总要先验验货吧，我付出的报酬，可不少。”
“那是那是……”
思勤伸出手去，即将碰到黑匣子的时候，那位名曰总长的人制止了他。
“大人，这东西可碰不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会被埋在这山里。”
“这地方烟尘漫天，我听闻粉尘到了一定密度也是会爆炸的，倒不见你们有这些担忧”，遂伸手，拆装查看了起来。
“大人对器械方面倒是有研究”，许是看他拆装的顺序自有章法，那位总长突然如此说。
“只听闻过其名，一直未见其形，私下略有研究。朝廷近年来不办事，若是真安排几个人仔细来研究研究，说不定早就制作出来了，不像现在，只会抱怨各位将军不够忠贞，不交出魏王爷私建的火\/药库，私下里再派兵去寻，搞得本就乱糟糟的朝廷成对峙局面。”将匣子重新装好，“带我去看看效果。”
邢启龙及总长带着他走出山洞，俯瞰着远处的山涧。
“大人请看。”
身后一对小厮从黑乎乎的洞中走出，个个黑头黑脸黑衣服，沾了满身的药粉，早已辨不清人样。只见他们带了三个脸盆大的火\/药匣子，抱着引绳、弓箭及火油，在山脚忙活起来。
约一刻钟，那一小队人回来，思勤看着他们列队有序的又走进了黑乎乎的山洞。转过脸，等着看好戏。随口说道：“所有涉及火\/药制作的人都在这洞中吗？”
总长答：“是”，邢启龙再要阻止已来不及，想了想，也没什么。
总长得意的继续说：“都是我出的设计，离着我近才好使唤照办。”
思勤没有再深究，只说：“那快开始吧。”
片刻，远远的引线一扯，山脚塌陷了下去，连根的树成排的滚落。总长得意洋洋，正要向他显摆着，思勤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厉害！”
“下一个更厉害”，总长举起手中的弓，搭箭，利落的射了出去，箭上并未点上火油，然而触及的片刻，匣子便引爆了。山体塌陷堵住了水流，声音回响在大山深处，不久，天空中响起了第二声爆炸。
思勤嘴角微扬，“大人真是好箭法，相隔百米，一发击中。火\/药结合兵法地形，真是令敌军有来无回。”
“哈哈，我也是打过仗、上过战场的。”
“哦？是吗？”
一个“是”字未说出口，脖子就被血灌满了，一脸惊恐的看着远方，又看看思勤无所谓的侧脸。
“你……”
邢启龙眼疾手快的率先出手，被思勤抬臂一档，左手匕首沾着血，毫不犹豫划向他的喉咙。他迅速矮身一挡，打个转，回身站直的片刻，刀子已经穿透了腹部。思勤握着刀柄，面不改色，在他体内翻转了一个圈，眼前的人吐出一口血，倒地不支。
俯身捡起弓箭，从袖子里掏出偷藏的小黑匣子绑上，毫不犹豫射向山洞，“轰”的一声，洞门塌陷，接下来是连环的爆炸声，像极了过年的鞭炮，整座山像是要塌了似的震颤不止。震的人脚跟抽痛，树成排的倒下，山石滚滚而来。思勤一跃而起，扯开风鸢飞离了这里。远远看着这座山几乎被夷为了平地。
只是他没有看到原先脚边的尸体，缓缓的睁开了眼，还余了一口气。
思勤说要购买一批火\/药，只是想顺藤摸瓜，把这幕后的叛徒和秘密制造地给揪出来。只是没想到人是揪出来了，地方也顺手炸了，自觉处理的干干净净。却意外的，把大梁推上了四面楚歌、烽火狼烟的境地。
血刃的火\/药库被一丝火星点燃，所有人都埋葬了进去，这个杀手组织损伤过重，只能宣布暂退江湖。只是他们灵感突起，为了迅速东山再起，肆意制造火\/药武器贩卖，大梁没有这方面的管制，很快散布开来。虽然血刃技术有限，制造的武器也不够稳定，但比起冷兵器已经强悍太多。这严防死守的秘密迅速燃遍了大梁四境，平静无波的外表下已是硝烟四起，跃跃欲试，隐隐有露出风头的景象。
思勤知道的时候，已是追悔莫及，已经烧穿了了麻布袋，任是怎么扑灭，也还是有窟窿在上面，四处漏风。
只是为了揪出一个叛徒，却不小心把大地都烧穿了。
他跪在赵无垠面前向他请罪，“是我的错，思虑不够周全。”
“你的思虑已经足够周全了”，赵无垠扶他起来，但他不肯起，只得继续安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了人心。不是你的错，若是大梁火\/药管制足够严谨，这东西刚露头的时候就已经该扑灭了，也不会到如今境地。”
其实他自己也心焦的很，然而不能两个人都心焦吧！
“我的错，我自己去收拾残局，正值乱局，你正好出山，去收服他们，顺理成章的回朝，拿回军权。江湖上那些麻烦的人就交给我来处理。”
思勤说着便要起身出洞，赵无垠从背后抱住他，“别再离开了，江湖组织大大小小有那么多，以你一个人的力量要打到什么时候？你说得对，整治乱局我正好回朝，所以你得在我身边。”他离开的那些日子自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说不上是担忧还是不习惯。
思勤懊悔的很，大道理他都明白，但终归他才是那条引线。若是不去紧抓不放血刃之事，情况又该如何发展？再三思虑，血刃居于梁燕边境，若是把技术偷卖给燕国，以大燕的精巧技艺，若是加以精心研制，技术很快会赶超大梁。到时候大燕独步天下，又会如何？
恨只恨他没有将那群人斩草除根，结果埋下今日之祸，微微星火，如今燎原。
“对不起，我以为只把掌握技术的人处理干净就好了，没有想到他们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赵无垠点点头，“黑鬼不是说他们的技术本来就很差，那些稍微有点能耐的也都被你炸死了，余下的那些人能制造出个什么？数量再多，也只是蝼蚁，不足为惧。再者，你不是不喜欢杀人吗？”
如今乱世，人命如草芥，他竟还惦记着这个，思勤心里一暖，略有安慰，转过身，“对了，我说过要帮你，你带我去实验室，我去为你制作出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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