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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啸行平时给人的感觉阴阴沉沉的，这次见了她却微微弯了嘴唇，露出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容。
“小柳，入职这些天，感觉怎么样？”李啸行这样问。
“还……还行。”柳叶如坐针毡，勉强露出微笑。
“听说你昨天还差点受伤？”李啸行继续问道，“怎么回事？”
柳叶便一五一十地将昨天的情况讲了一下，当然没漏掉被舟总伸脚搭救的关键情节。
这次她看得清楚，原本笑眯眯的李总，听到这一段脸色变得有些不虞。
眼看场面有点冷掉，柳叶赶快画蛇添足地描述了一番自己初次下车间的体验，什么体会到工人的辛苦以后要好好工作之类的，越说越尴尬，不得不讪讪停止。
李总的表情却舒缓了一些：“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公司打算开一个新入职大学生的见面座谈会，我看你入职以后工作挺丰富，你也作为代表发个言吧。”
听到这儿，柳叶才算松了口气，一口答应下来。
一直到出了办公室，她才又忽然想到，这种事真的值得一个总经理亲自跟她讲吗？
李总，果然是心思深密，让人捉摸不透啊。
柳叶回办公室换了行头，又下车间去找于姐他们。
昨天他们穿管穿了一半的那台设备，工人们已经在晚上加班干完了。今天分配给他们的设备需要穿竖管，负责穿管的人要爬上高高的架子从上往下将钢管垂直塞进正确的孔洞，难度又比昨天更高了一点。
这次柳叶被安排站在下面递管子，也算是个最轻的活儿了，但她反复举起钢管往上递，很快就累到手臂酸麻。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李柏舟又下来了。他歪头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戴了手套爬上架子去看。
“这根，好像错了。”李柏舟拿了一个拨棍，轻轻敲打着管板上的一根管子，出声提示道。
负责穿管和拨管的人同时暂停下来，逐一仔细清点了一下，发现确实是穿错了一根，导致后面的四五根都不同程度地歪掉了。幸好发现得早，他们将穿错的几根一一□□，重新穿了一遍。
李柏舟也上手穿了几根，不过很快就从架子上下来了。
“舟总您就歇着吧，穿竖管肩膀要受力的。”于姐凑过去对李柏舟说。
李柏舟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站在旁边看他们干完，才一个人步出了车间。
于姐和柳叶照例先去洗了澡，才一起去餐厅吃饭。
去餐厅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花坛，这时节花木葱葱，有些工人下了工在路边碰到，会蹲在花坛旁的牙子上聊会儿天。
柳叶和于姐走到小路的弯折处，忽然看到李啸行穿得整整齐齐，站在花坛一条离她们必经之路不远处的支路上，正低头不知和谁说话。
两人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会儿退出去绕别的路未免有些尴尬，便学着旁边的工人们，大大咧咧走了过去，准备混在人群里喊声“李总”了事。
走到近前，她们才看清楚李啸行旁边还蹲着一个人，正是一身工装的李柏舟。
“……昨天就说你腰都直不起来，还逞能。”李啸行一句话正说到尾声。
“你别听小詹瞎说，”李柏舟拖长了音回答，“我也得锻炼啊，每天躺那儿等生锈吗？”
这会儿李柏舟已经摘下了安全帽。大概因为天气热出过汗，脑袋后面的头发被帽子压得久了，孤零零翘起了一缕呆毛，看着十分扎眼。
他这人肤色白皙，眉目清冷，配上这身衣服和这个发型，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李啸行站在他背后，认真地盯着那撮呆毛，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藏着十分明显的笑意。
“李总好！”路过的工人跟他们打着招呼，“舟总好！”
李啸行抬头应了一声，大概是声音里的笑意被李柏舟察觉，李柏舟回头去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格外开心。”
“没有吧，”李啸行讳莫如深，认真地板起了脸，“肯定是你的错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趁李柏舟扭过头去，按开照相机从后面对着李柏舟的后脑勺“咔嚓”就是一下。
李柏舟闻声立刻扭过头瞪着他。
“忘关静音了，”李啸行清清嗓子，装模作样按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抬高对着天边的云。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感觉非常熟稔，又旁若无人，让旁观者莫名觉得打扰。
柳叶和于姐二人默不作声，低头从只隔一丈远的小路上溜掉。
“于姐，”柳叶悄悄去和于姐咬耳朵，“李总和舟总是不是认识很久啦？”
于姐一边点头一边回忆：“反正我来厂里的时候他俩就挺好，可能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俩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哇，怪不得感情那么好，”柳叶感慨道，“我还以为企业的领导们都是那种互相斗啊，争权夺利什么的……”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你！就算是争权夺利我都怀疑你能不能看出来。”于姐一针见血。
“哎呀，电视剧里办公室里大家还都勾心斗角呢，”柳叶挽了于姐的胳膊，“我也没想到能在办公室遇到这么好的姐姐。”
“你少来，”于姐作势推她，“我可跟你说，在我这儿甜言蜜语没用，该干的活我一个也不会帮你。”
“我现在也没什么活儿啊？”柳叶无辜，“舟总说让我先跟一段时间的会议，熟悉一下再正式接手工作。”
“我可提前跟你说啊，”于姐忽然想起来，“过两天会有个大型检查，可能会很忙，你做好准备吧。”
“那我不怕，”柳叶大言不惭，“我现在，那叫什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各位都是年轻人，怎么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隔天新入职大学生的见面座谈会上，李啸行讲话中间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柳叶正在心里感叹这种巧合，就听李啸行问：“后面是什么来的？”
她下意识地就想接话，一个声音却自然而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她抬头看到舟总坐在李总右手边，手里转着笔，声调平平，念出的这几句却非常好听。
李啸行一直偏了头望着他，等他念完，两人目光交错，相视一笑。
“各位同学，”李柏舟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发言，“大家刚刚走出学校，进入我们公司，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确定是不是找到自己想从事的事业。这都没关系，请你们从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开始，渐渐去发掘自己的人生目标，为自己的未来脚踏实地地奋斗。”
其实刚才在会前，柳叶和参会的一些学生聊过几句，大家大都觉得这个公司工作太累，需要学习的太多，压力太大，休息时间太少了。
刚才还一个个都想着打退堂鼓，这会儿听了这两位的一唱一和，竟然眼睛里也有了不服输的光芒。
大家按照会议议程，依次代表各自的岗位发言，柳叶也作了发言，给大家讲述了机关工作的辛苦，也谈了自己对公司管理的感受。
完成了一轮发言和答疑后，会议进入闲聊环节。为了活跃气氛，李总建议大家可以自由吃桌上的果盘，自己也抓了一把瓜子。
大家渐渐放松起来，开始嘻嘻哈哈地吃喝聊天，开玩笑。
这种气氛挺熟悉，柳叶回忆了一下，就像他们两位领导在工人之间的那种感觉。
她看到李啸行伸手拿了一个小橘子，自己细细剥了皮递给李柏舟。
李柏舟这会儿的姿势有点怪异，他本来一直是右手拿着笔，现在已经把笔放了下来，用右手的指尖按着左边肩膀，看起来十分用力，指节都是白的。
看到递到眼皮底下的橘子，他摇摇头没接。
李啸行贴身过去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见李柏舟不动，还伸手推了一下他。
李柏舟这才撑了把桌子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新入职的学生们本来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见他忽然出去，都静了一静。
“舟总有事，先走一会儿，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了，谁来说说？”李啸行解释了一句，接着问道。
“啊，我想问一下，”有个男生弱弱举手，“周六加班的工资，我听他们说只给一个加班补助，没有双倍工资吗？”
“咱们的工作是计件制嘛，”李啸行回答，“你周六的工作量本来就按件算钱了，另外再发的加班补贴，就等于是给你的第二倍工资，主要是为了方便我们管理，其实亏不到你们的，你算算对不对？”
“哦……”那男生懵懵懂懂坐下了。
李柏舟刚才在男生问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却一直到这时候才慢吞吞地从门外把门带上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李啸行好整以暇地环顾会议室。
他身上那层亲切的光芒似乎在逐渐收敛，那种总经理的威严又慢慢地回来了，大家提了几个问题，便没人再说话，会议自然宣告结束。
柳叶照例留到最后关灯关门，出门时瞥见李啸行从会议室出来，直接就进了李柏舟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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