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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两个地方都是忙忙乱乱的，但医院那一边是昏暗而零碎的，有新生的欢喜，有等候的忐忑，也有沉湮的悲哀。
公司这一边却是井然有序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下了班便可以轻松逃离的。
柳叶一时也说不上来，在哪里心情更轻松些。
公司工会也组织公司领导和一批员工去探望了张宣，不过李柏舟没有再去过。
柳叶觉得李柏舟最近精神不太好，可能是工作太忙太累了，也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但李柏舟没跟她说什么，只按部就班地把她上班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叶总觉得李啸行不在的时候，李柏舟的状态会变得更淡漠，就像褪了色的画作，或是失了焦的照片。
虽然还是一样的待人行事，却总觉得少了点鲜活的东西。
柳叶打算把这个发现写在她的《舟总观察日记》里——当然，她也只敢在心里记这种东西。
“你好，博信集团人事部。”柳叶一边想，一边接起作响的电话。
电话那端似乎开着免提，接通后柳叶听到听筒里传来不紧不慢的咔哒一声，应该是有人拎起了听筒：“谁呀，是小柳吗？”
这是……柳叶迅速瞥了一眼来电号码：“张书记？是我，有什么事吗？”
“嗯，让你们舟总现在到我办公室。”张书记说完便挂断了。
啊？柳叶举着电话莫名其妙地想，张书记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回来了？
还有……怎么舟总办公室是没有电话吗？
她走到李柏舟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发现李柏舟正在跟人内线通话。
难怪书记电话要打到人事部。
“舟总，那个……”
柳叶刚开口，李柏舟便抬了下手，示意她稍等。
“……这道工序的材料不全，你发现的时候就应该上报，而不是等到拖延了工期之后才拿出来推卸责任。”李柏舟口气很是严厉，“按制度是一定要处罚的，不过材料问题下次开会我会跟供应部王部长核实，到时候该扣罚也会扣罚。”
听起来似乎是和生产单位理论考核的事情。
柳叶耐心等了几秒，再次发声：“舟总，打扰您一下，刚才……”
李柏舟对着电话说了句“你稍等”，抬头瞥了她一眼，用手心捂住话筒，“怎么了？”
“舟总，书记让我请您去一下他办公室，好像……有点急。”
李柏舟愣了一下，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跟电话里的人交代说：“我这儿有点事儿，回头再说吧……?悖?钦嬗惺露?！
他放下电话便走了出去。
柳叶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顺脚拐去于姐那里打算聊两句，正好撞见张书记的助理小韩在于秀丽桌旁填报销单。
他原本正跟于秀丽说着什么，抬头看到柳叶进来了，立刻噤了声。
“小韩回来了？怎么李总还没回来，你跟张书记先回来啦？”柳叶打招呼说。
小韩点点头：“嗯，张书记有事，最后一站交给了李总，先回来了。”
“哦……”柳叶也不去问他刚才在说什么，假装去公共桌上找单子。
“小柳没事的，”于秀丽笑嘻嘻地说，“她呀从不嚼舌根乱传话，是不是？”
小韩看了柳叶一眼，摇摇头说：“也瞒不了多久了，书记主意都定了，估计一会儿就得找你下文件。”
“什么事啊？”柳叶奇怪地问。
“小柳你有没有供应部王部长的微信？”于秀丽问她，“刷到他朋友圈了吗？”
“有吧……”柳叶更奇怪了，“朋友圈怎么了？”
“他昨晚发了一条朋友圈，好像是特别……什么来着，哦对，特别丧！刚巧让书记瞧见了。”于秀丽耸耸肩。
“书记说他传播负能量，要撤他的职呢。”小韩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柳叶瞪大了眼：“一条朋友圈而已，至于吗？”
小韩放下胶水，吹了吹单子上粘的□□：“他的供应商人脉很多，某种程度上确实代表了公司形象吧……”
“对，书记您说得对，确实该批评教育，但是这个处分是不是有些重了……”
与此同时，李柏舟坐在张书记的桌前，用一只手撑住太阳穴，隐隐觉得头疼。
“呵，那你说怎么处分，轻飘飘地罚几块钱工资？”书记不悦地用指节叩着桌面，“他吃下的回扣都不知道有多少，这点工资算什么？”
李柏舟叹气：“书记，用人不疑，王部长他……”
“行了行了，”张书记一挥手，“少用那些套话跟我说话，今天就问你一句，撤职，能不能撤？”
“您看，”李柏舟看书记摸出了烟，便伸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帮他点了，“他这个行为我也觉得不妥，但咱们要不然还是先给他停职检查，得啸行……等李总回来再决定。”
“怎么，”书记喷了口烟，挑眉看他，“我说了不算？”
“……当然不是，”李柏舟笑了笑，“俗话说师出有名，我们公司的制度里，实在没有不允许发什么样的朋友圈这一条。”
“好，”张书记点点头看了他几秒，忽然“砰”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李柏舟，你很好啊！”
他提起电话打了个号码：“吴部长，你过来。”
吴部长接召便到，进门时还拿了个文件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你说吧。”张书记向椅背上一靠，让椅子的前腿微微翘起来，专心抽起烟来。
吴部长哗啦哗啦打开资料夹，一副要做总结报告的样子：“舟总，我们纪检部最近注意到您在追查一笔废料的去向。”
李柏舟一怔，终于搞清楚今天这一出是从何而来。
前段时间他在审阅考核资料时，忽然发现供应处提交的下料吨数跟生产报回的废料额不匹配，一开始以为是统计上的问题，这几天一直在进行数据核实。
直到今天他才基本确定，有一部分边角料在切割完毕后，没能进入正常的回收途径。
按照生产流程，材料切割后的剩余部分，会重新进入库房，在其他工序中再利用或者出售给合作的公司。
这部分没有及时入库的材料，李柏舟猜测，多半是生产部门出了问题，有人在私自售卖。
虽然对不上的数额目前并不大，但如果真的是私自出售，获利却不小。
纪检部的消息倒是来得很快。
李柏舟认真把情况简要说明了一下。
“舟总，”张书记听完一欠身，“啪”地一声让椅子落回地面，“为什么不报警？”
“要报警的，”李柏舟坚定地说，“我已经跟派出所的警官联络过了，也在着手准备证据，现在没有出警，是不想打草惊蛇。”
事实上，他早上确定有材料失踪之后，第一时间跟李啸行商量了一下。
李啸行担心如果就这样让警察进厂调查，一则是怕吓跑了嫌疑人，二则是觉得影响不好，本意是干脆内部解决。
但毕竟涉及金额不小，李柏舟劝了几句，又亲自联系了派出所相熟的民警，这才决定由李柏舟这边配合先进行调查。
“这件事，我们今天内一定会有初步的调查结果，随后将上会请各位领导一同商议处理办法。”李柏舟说，“我不敢保证说这事和供应部的王部长没关系，但希望书记和吴部长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把我们手头的资料查清楚。”
闻言，书记和吴部长对看了一眼。
“这么说……舟总不是在包庇人，我错怪你了？”张书记笑着说。
“包庇？”李柏舟摇头起身，“书记别开玩笑了，我照章办事，不会包庇任何人。”
“哦？”张书记眼里多了几分玩味，“包括李啸行？”
李柏舟低头抚了下衣摆，又抬起头来：“李总是我的领导，整个公司的经营管理活动都是在他的带领下进行，何谈包庇一说呢？”
他转身要走，张书记却不死心地问了句：“王部长的处分书，你是决定不给我下发了？”
李柏舟脚步顿住，回头一笑：“哪能呢，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就找他批评教育一下。书记如果觉得一定要撤职，就请书记写个议案，过两天啸行回来，咱们开会表决。”
他扬长而去，也不管被留下的两个人有没有被气到七窍生烟。
李柏舟回到办公室，先给李啸行发微信说了王部长的事情。
然后他从公司自动办公系统里找出近一个月的货车出厂记录，一台一台地比对着运输详单和今天早上他去系统里导出的载重表看了过去。
一个月里出厂的车辆上百台，他看完再抬起头已经过了下班点。
李柏舟看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慢慢地输入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没一会儿，号码的主人便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李柏舟朝来人看过去，他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将脸上的灰尘冲开了一条线。
“周勇，”李柏舟说，“好久不见。”
“舟总好。”周勇点了点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显出几分拘谨。
“坐吧。”李柏舟示意了一下眼前的椅子。
周勇慢慢地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有一点奇怪，一边的胯骨像是零件松动了一般，在他举步的时候总要奇怪地扭一下。
李柏舟默默看着他走，又看着他在对面落座。
“3月份这两次废料出厂，是你监磅的，对吗？”李柏舟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是两次废料出售的明细。
“啊……我，记不太清了。”周勇摸了摸后脑勺。
“监磅单上是你签的名，监控里也能看到是你在磅台处。”李柏舟说。
“那应该就是吧……怎么了舟总，登记错了？”周勇忐忑地问。
李柏舟眯了眯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错了，”他说，“不但登记错了，电子结单上的磅数还被修改过了，抹去了多出去的上百公斤。”
“周勇，你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
“你可能不知道，磅台上留下的每一个数字都会被记录下来，结算单可以修改，这份留在机器上的原始的数据却是不能修改的。”
周勇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李柏舟看到有透明的液体从他脸上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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