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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的副驾驶位，安全带上面盖着一条毯子。车上空调没关，温度倒还算舒适。
只不过由于睡姿不当，这会儿他脖子后面一阵阵针扎似的疼。
李柏舟一时无法确定眼前的昏暗是因为自己颈椎的问题，还是这里确实太黑了。
脑子里残留的睡前记忆是：他在医院等到李啸行来接，上车后两人在车上说了几句话。
再后面就没意识了。
难道睡得天都黑了？
他闭了闭眼，从车窗往外看出去。
李啸行似乎把车开到了地库里，能隐约看到几点门禁系统的提示光。
除此之外……
离车子挺近的这一段墙边，还有一点红色的火光，时不时地闪动一下。
李柏舟定睛看了半天，终于辨认出那应该是个燃着的烟头。
有了这个参照物，李啸行蹲在墙根的身影，便逐渐浮现出来。
李柏舟看了几秒，伸手按下了车窗玻璃。
贴着防紫外线膜的玻璃缓缓降下，周围的视野果然清楚了许多。
李啸行闻声抬头，和李柏舟隔着窗子对视了几秒。
见李柏舟全无表示，李啸行先咳嗽了一声将声控灯弄亮，然后低头用脚碾灭了烟头，站起身走过来。
“怎么，”他笑着问，“等我抱你啊？”
李柏舟也笑：“腿麻了。”
李啸行一愣，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
李柏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这句回答似乎可以算作是对“等我抱你”的默认。
“但是，”他立刻找补道，“能走。”
说着，他“啪”地一声解了安全带，掀开身上的毯子顺手叠了两下放在一边，抬腿下车。
“几点了？”他迈步时顺嘴问。
还没来得及听到李啸行的回答，李柏舟只觉得一股酸麻从脚底一路浸上来，大半个腿都是软的，根本支不住自己的身体。
看来还不能走。
现在想这个已经晚了，他的重心已经交了出去，没有还能撤回来的道理，这会儿只觉得脚踝一痛，整个人就歪出去半步。
所幸李啸行虽然不比年轻时候，也还是身手利落反应敏捷，这么黑的环境里，居然精确地一把搀住了他。
幸而不幸的是，李啸行搀的是他左边胳膊。
李柏舟的左边肩膀的骨头是当年从粉碎性骨折拼凑起来的，根本撑不住他全身的重量，这么左右一拉扯，左肩膀也拉了，右脚踝也扭了。
万幸，伤得都不重。
李啸行气急败坏地从房间里拿出冰袋，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自己一点都不上心，腿麻了就麻了，丢人吗？我真是……”
李柏舟本来就困得不行，过了刚才被惊吓到的劲儿，这会儿又昏昏欲睡。
“不用敷了吧，”他微弱地反抗着，“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李啸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你睡吧，我帮你再敷一会儿。”
李柏舟也不跟他客气，眼一闭又入沉沉梦境。
大概是睡得多了点，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睁开眼时晨光才刚刚亮起。
李啸行不请自来地睡在他旁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按照李啸行规律的生活习惯来看，应该还不到六点。
李柏舟轻手轻脚地起床，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脚踝。
好消息，脚踝基本不怎么痛了。
坏消息，肩膀还是很疼，甚至疼得更厉害了些。
总不至于把哪根好不容易拼起来的骨头搞错位了吧？李柏舟悻悻地想。
他手动地迫使肩膀关节稍稍前后位移了一下，除了一动就疼得要命，也没什么有效进展。
李柏舟选择放弃，熟练地单手进行了洗脸刷牙的一系列活动。
他走出洗手间的门时，李啸行已经起来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李柏舟觉出几分歉意：“吵醒你了？”
“没，”李啸行打了个呵欠，“你脚没事吗？怎么起这么早。”
“没事没事，”李柏舟答道，“自然醒，可能睡太早了。”
“可不是太早了，”李啸行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嘟囔，“五点半上车就睡，回家又睡……”
五点半？
李柏舟悚然，自己这一觉可真是睡得昏天暗地啊。
睡够之后的李柏舟恢复了不少精气神，尽管左边肩膀疼得抬不起来，却不妨碍他把柳叶的工作成效全部批评了一遍。
结果回到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突然又想起昨天的晚班忘了值，急匆匆跑到李啸行办公室去问：“啸行！我昨晚忘了值班了！”
他话出了口，才发现李啸行在打电话。
李啸行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然后加速结束了通话。
“放心，”李啸行挂掉电话说，“我安排文总跟你换了一个夜班。”
“什么时候安排的？”李柏舟松一口气，“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也得先叫得醒你吧。”李啸行含义莫测地说。
李柏舟还想跟他拌两句嘴，李啸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两声，是工艺部门的部长过来汇报工作。
李柏舟退了两步打算悄悄走人，却被谈话内容吸引了注意。
“……这个办法真的很好，虽然是个小事情，但是垫了木板以后切割精确了很多，也不伤管板了，焊接效率也提高了。”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一顿夸，说的是昨天李啸行提出的那个垫个木板再切割管板的主意。
“嗯，有效就行，再实施一段时间，看看大家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李啸行看了李柏舟一眼，勉强笑纳了这些露骨的夸奖，转而哗哗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含蓄地暗示他无事退朝。
这位部长却显然还没说完，忽然干笑了两声：“我觉得啊，李总，这个东西能不能申请创新技术啊？我们工艺部门今年一个都没报上……”
“创新技术？”李啸行又看了李柏舟一眼。
李柏舟抿着嘴努力忍笑，低头玩指甲，假装自己不在。
怎么说，垫个木板再切管子的技术，确实称得上创新技术，但这也太李啸行了。
以前在车间，李啸行就很会发明这些灵机一动的简陋办法。
“这东西……能算创新技术吗？”李啸行发出质问。
“当然能了！”工艺部长慷慨陈词，“你看，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设置，一块木板，但它最大限度地改进了这个环节可能出现的失误，而且不需要过高成本……”
“行行行，”李啸行表情更加尴尬，“你想报啥自己去报，就说是你发明的，别写我名字。”
他挥手把人打发出去，这才去谴责李柏舟：“你就在旁边看我笑话！”
“怎么会，李总这是深藏功与名啊。”李柏舟这时候才放声笑了出来。
李啸行忽然敛起神情，定定看了他几秒。
“也罢，”他叹了口气，“能博你一笑，丢这个人也值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欠揍，李柏舟握拳扬了起来：“你小心博我一揍。”
李啸行抬臂一挡，李柏舟条件反射要用另一只手继续攻击，全然忘记手抬不起来的事，一使猛劲儿就“哎呦”了一声。
李啸行立刻就察觉了不对：“肩膀疼？今天吃药了吗？”
李柏舟保持着刚才奇怪的姿势不敢动，皱着脸回话：“消炎吃了，止疼没吃。”
“不会又复发了吧？”李啸行试探地戳了一下李柏舟的肩部，听到李柏舟立竿见影地“嘶”了一声，“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当然知道要看看，”李柏舟咬着牙呼吸，“这不是动不了了吗？”
“……我给你揉揉。”李啸行犹豫了片刻，将手掌放在他肩上，轻轻地按揉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柏舟才觉得缓过来了。
“不严重，”他久病成医地说，“除了不能抬手，倒也行动自如。”
在李啸行的催促下，李柏舟去医院找常看的大夫简单检查了一遍。大夫初步判断确实不算严重，不过可能又有了炎症，还是要消了炎才能具体判断。
李柏舟拒绝了医生打吊瓶的提议，又领了一包药揣口袋里。
他溜达到监护室门口找老李总的爱人聊了几句，正好赶上探视时间，这次没什么阻碍，终于见到了老李总。
按医生的说法，老李总醒来之后恢复得挺快。
不过李柏舟看到老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身上连了一堆管线，还是先鼻酸了一下。
老李总尽管还很虚弱，见了他倒先数落了几句，说他看着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
李柏舟失笑：“师父，咱俩现在一个躺着一个站着，您怎么还有立场批评我？”
老李总眸光里也带出了微笑，问他最近公司忙不忙。
“不忙，没什么事，”李柏舟握了握他的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赶快康复。”
老李总闻言，目色却又暗了暗。
李柏舟心知他所想，却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他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快到下班点了，于秀丽似乎等了他很久，拿着个请假条进来找他。
“你这是……”李柏舟打量了一下对方，“准备请假了？”
“是。”于秀丽笑着递上单子，拢了下工服外套。
李柏舟连忙移开目光：“怎么请这么早，预产期还有多久？”
“也就十几天了，我这不是想回老家生吗？”于秀丽解释道，“那边方便一些。”
“嗯……”李柏舟接过假条，略略沉吟了一下。
他知道于秀丽的老家在县城里，那边条件估计没大城市这么好，不过她年龄不小了，父母不方便照顾，在这边雇月嫂保姆一类，大概成本又太高。
何况她还有个女儿已经上中学，也是很难兼顾。
于秀丽见他犹豫，又问道：“要是公司人手太紧，我再等等？”
李柏舟被她逗笑了：“你能等，孩子能等吗？去吧，不用担心公司的事，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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