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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临渊记 > 第 47 章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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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大魏京城,却是阴云密布。

    南书房的檐下,细雨串作珠帘,嘀嗒作响。

    路过的二品大员也好,太监宫女也罢,均是默不作声,埋头疾行,活像是有什么鬼怪,紧紧撵在身后。

    自打长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回,南书房的杯盏,已换了足足四套,房中码放的矮凳,再也无人敢坐。

    陛下虽说亲政不久,但历事不少,先是陆帅身死,复请丹阳掌军,又诛尽王氏九族,借机罢黜高相,如今两军交战,更是守江北,克襄阳,汉水连江,直指金陵……

    桩桩件件,雷霆手段,哪里像个年方弱冠的孩子。

    而眼下,帝王盛怒,引而不发,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那要命的霉头。

    偏偏有一位郭麒郭大学士,非得仗着那闻名天下的酸腐之气,站在南书房里,针锋相对,高谈阔论。

    直将一旁的太监们吓得噤若寒蝉。

    “这位卢晟,虽说出身世家,但殿试文章作得确乎精妙,论的虽是屯田之事,议的却是江山大业——积粮富民,沥血强兵,先入襄阳,再夺川蜀,顺江而下,可越天堑!难得此子视野开阔,胸有韬略,皇上为何不点为状元?”

    皇帝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猫儿。

    长生卧在他的膝头,团成个圆球,碧蓝色的双眼微眯,仿佛昏昏欲睡。

    “而这许元之文,虽说工整,言之有物,却终究不过就事论事,上问屯田,便以水利灌溉、谷粟节气、人丁赋税应答,拘泥于庶务小节,怎堪状元之名?”

    “所谓状元,选的乃是储相之才,经国纬政,志在天下,为天下读书者表率!”

    “圣上怎能因门户之见,便将许元擢为一甲头名?”

    前两日殿试刚过,郭麒便宿在宫里、没日没夜地阅了诸位学子文章,反复斟酌,方才拟了个前十的名单,呈至御前,静候圣裁。

    谁知回家补个觉的功夫,皇榜已张,卢晟只落了个二甲传胪,而这许元,名不见经传,文章也着实普通,竟拔得头筹?

    郭麒气得衣冠不整、发丝散乱,径直闯进了南书房,非要找皇帝讨个说法。

    云泽并不意外,只是听他慷慨陈词、唾沫横飞了一番,偏偏默不作声,低头饮了口茶。

    郭大学士一见,倒是回过了神,忽觉有些口渴。

    皇帝看在眼里,更不叫上茶,反而翻起了手边的奏折,就这么晾着他。

    南书房,素来是军机重地,如今又逢战事,各处信报驳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西北军趁着今年春日,边疆安定,已然着手开荒。

    襄阳虽克,断续仍有齐军侵扰,主将亲自上书,请求增兵。

    皇城司副使曲九,已自襄阳启程,快马回京。

    江北守军闭城不出,燕夕却犹如疯魔一般,竭力反扑,李珏率军应对,伤亡惨重。

    将作监参考齐军水师,新制了五牙战舰图纸,不日便会开工试造。

    长公主于淮河失踪,沿河几番搜索,依旧毫无下落。

    ……

    千里江山,只在翻手之间。

    及至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御膳房送来了晚膳,云泽方才稍有闲暇,起身走动一二。

    郭麒闻着饭香,神情悲愤,满面憋屈。

    “先去如厕,再来回话。”

    “谢主隆恩!”

    郭大学士哪里还敢讲究风度,只手捂着肚子,一溜小跑,转瞬便没了影子。

    云泽转了个圈,复又落座,瞧着眼前的菜肴满案,并无什么胃口。

    阿姐与十一,尚且生死未卜……

    他拿起筷子,顿了顿,又放下。

    房内,儿臂粗的火烛燃烧,噼啪声响。

    水滴更漏,低诉着已逝韶光。

    身边近侍乖觉,早已都退了下去。他索性撑着额角,静静发了会儿怔。

    不知何时起,独坐发呆,都已成了奢侈。

    书房的大门又开,微冷的寒风,吹来了淡薄雨气。

    还有轻柔的兰花香味。

    “景儿?你怎么来了?”

    云泽一见她,不自觉便露了笑意。

    “做了些银耳汤,想与你一同吃。”

    沐景明知他政事操劳,食欲不佳,却从不说些劝慰之语,只是隔三差五做些甜品,寻他一起用膳。

    今日,她穿了一袭常服,木簪束发,未施粉黛,笑起来梨涡浅浅,温柔舒展。

    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

    云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雨湿路滑,你下次可莫要折腾了。”

    “口是心非。”

    “嘿嘿,知我者,景儿也。”

    云泽摸了摸鼻子,笑得没皮没脸。

    “你试试看,好不好喝?”

    大约是幼年吃过太多苦口良药,云泽成年之后,依旧格外嗜吃甜食,然而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用膳之时,亦从不因喜好偏废,便是御膳房,前后伺候了许多年,也未能摸清他的口味习惯。

    惟有沐景,因着脾性太好,就连新婚时与他生气,都只咬牙切齿地在绿豆沙冰里多放了一大把黄糖……

    最后被他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这才知道了自家夫君,虽说瞧着芝兰玉树眉眼如画,于吃饭一事,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孩子脾气。

    七郎嗜甜,这是她独享的秘密。

    “嗯,好吃。”

    云泽几口便扒拉了一碗,又伸手去盛,却不忘关心她。

    “你可用过晚膳了?”

    “不曾。”

    “那正好,一起吃。今日做了藕丸,还有鱼片,我记得你爱吃?”

    自从服了曲九药方,沐景的害喜之相便弱了许多,每逢用膳,食欲大开。

    偏偏她又不在乎劳什子皇后仪态,若是吃得开心,更是频频下箸,乐得眉眼弯弯。

    连带着云泽,也要多吃上一碗饭,再试试那珍珠鸡、绣球干贝、姜汁鱼片,究竟是个什么人间美味。

    “可吃好了?”

    “嗯。”

    “吃撑了?”

    “有一点……”

    云泽放下筷子,靠到她身边,伸手给她揉了揉胃。

    天子之尊,金贵非常,沐景却也不避让,顺势倚在了他的怀里。

    春日回暖,云泽的手掌温热,力度适中,一圈一圈转下来,竟还有些驾轻就熟的意味。

    沐景闭着眸子,笑问:“你可是养长生,养顺手了?”

    “我是怕你吃撑,压着了我的孩儿。”

    她轻轻地回了一笑,露出些困倦神色。

    吃饱了便睡,如今是她的日常。

    然而,对于云泽来说,只要她在,那经年不变的更漏水响,都仿佛羁绊,寂静又温暖。

    他微微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

    沐景之于他,就仿佛初次品尝的糖果,如获至宝的喜悦,恨不能告知天下,却又患得患失的惶恐……

    怕化了,怕碎了,怕失去,却又怕挥霍。

    与其说,他占有了沐景。

    不如说沐景,驯化了他。

    他却惊喜又荣幸。

    正昏昏欲睡之间,南书房的大门,又是一动。

    “拜见……”

    郭大学士毫无眼色地冲了进来,见此情形,赶紧拉着长袖,一把遮住双眼,掉头便往外走。

    口中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不住念叨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站住!给朕滚回来!”

    若是由得他这般出去,还不知会传出个什么书房宣淫的笑话来。

    郭麒倒也光棍,回身便是一跪,俯首帖耳地行了个大礼: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

    “起。”

    “谢皇上。”

    沐景面子薄,见有外臣,便要起身,却被皇帝抱在怀里,依旧有条不紊地揉着肚子。

    他本就爱重皇后,并不惮他人非议。

    郭麒一番君臣父子三从四德的劝谏,倒被这土匪般的明目张胆,死死梗在了喉中,竟不知从何开口。

    “郭爱卿,你先前问朕,许元为何被点为一甲头名,如今可知道了?”

    云泽早已惩治过他,倒也并不生气,问话之时,甚至还带了两分笑意。

    郭麒却是垂首,一揖到底。

    “微臣斗胆,只能揣测一二。”

    “说。”

    “卢晟出身世家,本就消息灵通,纵是见识广博,眼界非凡,也是门第家世所致。而许元本是耕读出身,家境清寒,能有如此见地,已然殊为不易……微臣扪心自问,若与许元易地而处,未见得能有他之伟才。此子今后,只需稍加点拨,必成栋梁。”

    “嗯。”

    “更何况,如今襄阳在手,江北未失,我军合围之势渐成,所需人才,更当务实笃行,熟于政务,心怀百姓,而非……纸上谈兵之人。”

    “嗯。”

    皇帝随口应答,倒叫郭麒怔了怔,不知圣心何意。

    “就这些?还有呢?”

    还有?

    郭大学士猜不透他想听什么,却也不敢不应,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前朝之亡,皆因世家繁盛,尾大不掉,眼下……擢选寒门士子,逐步培养,乃是前车之鉴,国之大计。”

    “哦?不是区区门户之见?”

    “微臣知罪。”

    皇帝见他恭顺了不少,也不再为难于他,微笑的双眸,却如沉渊。

    “一统江山,伏尸百万啊,郭爱卿。”

    岂是他一介世家,区区书生,肖想妄议之事?

    这天下,可还姓云。

    郭麒被他一言点中,惊觉后背发凉。

    云泽的语声,却愈发轻浅,风轻云淡。

    “再说了,卢晟传胪,许元状元,岂不是各得其所,佳话一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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