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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临渊记 > 第 82 章 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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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四合,山雾缭绕。

    云渐独自在山中行走,已足足三个时辰。

    大约是追兵不多,又被燕承一众吸引的缘故,她再未见到齐军,只是以刀开路,径直向北行去。

    身旁群山沉静,寂寂如眠,唯有风拂枝叶,沙沙作响。

    若非刀过留痕,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早已陷入迷阵。眼前的一切,只如无穷无尽般,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她强提着精神,不敢停歇,那滔滔江河之声,却随着翻山越岭,变得愈发雄壮,奔行耳畔。

    此处往前走,便是长江之岸。

    再往北去,便是叙州城池。

    十一……眼下也不知到了哪里。

    可是脱了身?

    是不是寻岔了路?

    怎地还未出现?

    墨色深重,仿佛沉渊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突如其来的不安,仿佛庞然巨兽,一口一口,撕咬着心头血肉。

    她曾与十一,说过前行的计划。

    大约就在某个清晨,朝阳初升的时候。

    那时鸟雀啼鸣,溪水川流,大朵大朵的青云,横坠苍穹一角,任由日光晕染。

    浅薄晨曦,落在了十一眉间。

    他看见她醒来,垂眼一笑。

    通透安宁,宛如晴空。

    云渐坠入满心温柔,于是拽着他的袖子,认认真真地说,我们在叙州过江,一同回京。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

    他只是笑着,吻了吻她的眼睛。

    仿佛先前种种,不再计较。

    但也,从未答应过。

    她以为的和解,或许,是他的道别。

    漫长夜风,天际弦月,忽然都显得分外聒噪。

    云渐心绪不宁,身体更是疲累,索性停了步子,转而爬上了一树梧桐,远远眺望。

    耳边的江声,已仿佛近在咫尺了。

    湍急水流,奔腾峡谷,在无边月华之下,倒映出粼粼波光。

    明知她要过江北行,江流沿岸,应当部署了伏兵?

    但先前与十一说好了行程,若临时有变,恐怕会与他走失。

    云渐坐在树上,微微喘息着,肺里却如烧着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的手上不停,低头检查了一遍刀锋、弓弦、弩机、箭囊,又将湿透的靴子拧干了水,再穿上。

    墨色缎带,束紧了她的长发。

    她深吸口气,摸了摸胸前,红线悬挂的铜钱。

    青草夜露的味道,充盈了她的呼吸。

    弓刀在手,她终于多了些宁定。

    启明星高挂,又快日出了。

    她最多再等两刻,如果十一不来……

    她就回去找他。

    哪怕,这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云渐背靠着树干,横刀在膝,决意稍作歇息,养精蓄锐。霜雪似的刀锋压在指尖,些许疼痛,平复着心底不安。

    山河地形,人事变幻,无数因由奔腾,在她脑海里穿行而过。

    她必须算透因果。

    燕夕继位,与崔氏必有一争,燕承此番若能入川,更应与燕夕势不两立。

    她本应尽早北归,报得平安,再调动军马,自襄阳南下,为齐地再添几分大火。

    如今……

    啊。

    凛寒刀气,忽而噬咬指尖。

    她双眸一睁,回头下望。

    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赫然草间,正抬首看她!

    见她清醒,立时飞蹿而上!扑向喉头!

    砰!

    云渐甩手便是一刀!

    老虎闪身避让,前爪攀住树干,用力上蹬!

    獠牙腥气,直喷云渐!

    云渐仰身一错,手中长刀不停,斜撩而起,捅向老虎腰腹!

    吼!

    大虫吃痛,失足滚落地面!便愈是凶性大发,扬声怒吼,响彻山林!

    云渐偏偏不退!

    顷刻之间,提弩!上弦!射击!

    铁箭死死钉入老虎双眼!

    吼——

    云渐心知露了行藏,当下再不耽搁,强忍着肩手旧伤,向前方树枝跃去!

    那大虫何等烈性,竟是还未丧命,紧追不舍!

    一人一兽,亡命奔袭!

    生而在世,谁又愿任人宰割?

    云渐本已是身心俱疲,强弩之末,偏还右手无力,伤口剧痛,不过目光稍错,指间一滑,竟拽不住枝丫,生生坠落!

    大虫伺机虎扑而上!

    利爪狠狠插向肩膀!

    嗡——

    水云甲幽幽轻鸣。

    淋漓热血,染透了云渐衣摆,数百斤的重量,几乎压碎她的骨肉!

    血盆大口,却已当头罩下!

    “去死吧!”

    云渐徒手抓住铁箭末梢,用力下插!

    箭身直没入脑!

    滚烫鲜血,喷了一头一脸,连带着扑鼻腥味,渗入她的发丝。

    大虫终于没了动静。

    云渐倒在地上,强抑着剧烈喘息。

    悠长夜风,吹远了此地纷争,也带来了新的——

    脚步声。

    云渐的刀弩,仓皇间遗落在了远处。

    轻巧脚步,却是格外耐心,缓缓停在了咫尺之遥。

    像是在确认她的生死,不愿妄动分毫。

    月光之下,透过沉重虎躯,隐约能看到一条淡薄长影。

    身量很长,剑也很长。

    极窄极狭的剑身,仿佛一柄拎在手中的银针,以血为线,纺绣人身。

    他的名字,云渐曾听说过。

    燕夕座下护法,绣血针,郑高。

    这位新晋齐帝,对于青莲,看来也颇多设防,更是铁了心思,要留住他们性命。

    也不知燕承逃出去没有?

    十一,此刻又在何处?

    明明火烧眉睫,她却忽而之间,胡思乱想了起来。

    幸好十一不在。

    “陛下旨意,想请长公主回金陵一叙,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郑高往前走了一步,慢条斯理的声音,仿佛带着些阴柔。

    云渐却不说话。

    “长公主若有意赴约,便请言语一二,也免得刀枪无眼,误伤了贵人。”

    他又试探着,向前行了半步,手中宝剑,倒映出鱼鳞似的波光。

    他不知云渐生死,更不知她有何护身宝物,是以缓声攀谈,耐性十足。

    云渐毕竟不是武林中人,只是屏住气息,一动不动,几乎已到了强撑边缘。

    “看来,殿下是不愿意了。”

    “那就只好,动手来请了?”

    幽冥般的剑身一划,竟是脱手而出,掷向云渐眉间!

    云渐只得就地翻滚!

    那剑柄却有长链相连,郑高气劲一渡,便凌空而起,直追云渐后颈!

    剑啸尖锐,宛如招魂幡开,百鬼厉叫!

    云渐身形已老,气力将竭,只得勉强让过要害!

    砰!

    万钧之力,透甲而来!

    云渐生生咽下一口鲜血。

    “殿下,可愿入京一叙?”

    郑高召回宝剑,复又向前两步,依旧慢条斯理地问她。

    云渐后心剧痛,压根站不起身,只好虚与委蛇,拖延一二。

    “你家主子,是要本宫去做人质么?”

    “总好过丢了性命。”

    郑高仿佛是笑了一声,脸上却像个木偶一般,纹丝不动。

    “燕夕未免也太高看本宫,说不定,云泽正等着本宫丧命呢?”

    “殿下说笑了。”

    他并不笑,只是直直望着云渐,提了提剑身。

    “殿下,随郑某走一趟吧?”

    “走?”

    云渐满面脏污,瞳眸却亮,热血顺着她的侧脸,缓缓淌成一线。

    她却挽唇一笑。

    彷如彼岸鸢尾,地狱阎罗。

    “看箭!”

    她穷尽毕生气力,将掌中铁箭甩出!

    同时一跃而起,落地滚开!

    她的身后,骤然挥起了一霎刀光!

    如流星,如白昼。

    他是此间守夜之人,心怀灯火,不眠不休。

    纵然日升月落,他非要说——

    今夜已过,万夜无忧!

    “一文刀!”

    郑高一声惊呼!

    那刀锋,却不知何时,贯入他的胸口。

    “走。”

    十一并不回头,只拦腰抱住云渐,飞身而起,直往江岸掠去。

    “你没事吧?”

    “嗯。”

    “江边恐有伏兵,你且小……”

    云渐望着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一顿。

    长风拂过她的耳畔,无尽青山,在她眼前,次第退却。

    天边,泛起了熹微日光。

    黎明将至。

    分明已是黎明将至……

    她的心,却忽而沉入深渊。

    “十一。”

    “你,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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