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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临渊记 > 第 100 章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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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寸寸坠落。

    天空却依旧是晴明的,湛蓝的颜色,仿佛世上残留的静谧,浓墨重彩,泼洒穹顶。

    南风轻慢,薄薄云彩渐起,卷积天际一角。

    今夜的月光,大抵也是烟云缱绻,顾影徘徊。

    正如孟十一的刀法,寂静,深重,幽微。

    像深不见底的沉渊,呼喊亦无回应,只是阻拦在你眼前,横亘你的一切。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近乎迟滞。

    开合之间,气劲分毫不泄,刀尖轨迹,更舍了招式路数,删繁就简。分明真气流转凝涩,后继乏力,偏还后发先至,占尽先机。

    一时间,竟是青莲疲于应对,毫无还手之力。

    莫说在外人看来,便是她身在此中,也只觉说不出的玄奥诡奇。

    只能隐约猜测,所谓五感流失,生死大劫,已成了他难得机缘。

    他的刀,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出现在最猝不及防的弱点。

    仿佛能穿透你的意识,洞穿你毕生所学。

    于是,世间快慢,只在他一念之间。

    你只能躲闪,后退。

    恍惚间,青莲竟惊出一层冷汗。

    偏偏,那柄黎重的佩刀上,倒映的自己,还一如从前。

    “你比你爹强。”

    她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夸赞,少女似的娇笑,轻盈软媚。

    手上的力道,却是分毫不弱,索性掌迎白刃,短兵相接!

    霸道真气,灼烈逼人!

    孟十一手腕轻抖,却不脱手,任由虎口血痕陡现!

    “撒手!”

    他强行续力,刀锋微侧,凛寒之气勃发,直取青莲眉眼!

    噔——

    青莲反手撤掌,屈指轻弹,狠戾气劲涌入刀身,击出漫长刀吟!

    十一难以相抗,索性错劲卸力,借势后退。

    这一退,竟是七八丈远。肆虐鬼气击得他胸膛起伏,喘息不定,虎口蔓延的血迹,更是渐渐越过铜锷,滑入锋刃,仿佛某种以身饲刀的禁术,玷污霜雪。

    那双眼睛,依旧沉冷笃定,却不知为何,竟让人生出些冰焰灼烧的错觉。

    似偏执,似倔强,似痴狂。

    在他的身前,青莲略一反手,接住了碎落玉簪。

    刀意所至,引得青丝如瀑。

    她垂眸,镜面似的断口,一时无言。

    屋檐之下,轰鸣战鼓,催动滚石如雷,蝼蚁般的人群厮杀,宛如禽兽嘶吼。

    正如……她的当年。

    “十一,我欠黎重的,可算是还清了?”

    鬼门一脉,了断因果,最忌恩怨不清。

    “放生之恩,点拨之情,十一均铭记在心。”

    孟十一并不多言,只翻手收刀,锋刃向内,恭敬行礼。

    “如今,你既刀法大成,再打下去……我也不能留手。”

    青莲顿了顿,眉眼间,肃杀如祭。

    她定定望着十一,不知等待什么答案。

    “你可明白?”

    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你可明白。

    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可明白。

    顾念己身,莫逞少年意气的道理,你可明白。

    刀者固然孤勇。

    徒留生者憾然……

    这道理,你应当,再明白不过了吧。

    风声低语,摩挲她耳畔发梢,飘飘摇摇。

    深黑眼瞳,隐约的死气森森。

    她生于鬼道,半生军旅,早已埋藏过无数战友,祭奠过无数英灵,见证过悲恸欲绝不知凡几。

    纵使世间传奇、戏曲唱段,也终究不必,再多你一个。

    “我明白。”

    眼前的人,却已如刀锋出鞘,一往无回。

    他所为的,并不是他自己。

    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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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叛军将攻城器械尽皆拆卸,又着死士身负长盾,将之填入壕沟!”

    “弓手群射之下,叛军虽有死伤,但仍冲锋不止!”

    “殿下——”

    亲卫报信时,云渐刚刚巡视过垂花门,正背着弩机,屈身蹲在厅前,从秦家死士的尸体上,用力掏着箭匣。

    右臂的伤疤,袒露仿佛勋章。

    她将射空的箭匣退出,取箭、装填、上弦,一气呵成。

    咔嚓。

    铁矢落入箭道的刹那,总是格外悦耳。

    “再等一刻,若是壕沟将满,即引火箭射之。”

    “是!”

    “弓手两班轮替,余者用饭,稍作歇息!”

    “是!”

    云渐抓紧时间,又寻了两只箭匣,插入后腰,方才抽空抬头,望向十一的所在。

    高手过招,身形变幻,只在瞬息之间,她肉眼凡胎,根本瞧不出太多胜败。

    她却紧紧抿着唇,只想多看几眼。

    “殿下,殿下!”

    亲卫在身后叫她。

    她才猛地醒过神来。

    “帝后二位及御前各位,均已轮岗休整,食用餐饭,殿下可需调转人手,补给外围?”

    “不必。众人只需严守此地,不要妄动。”

    “是。”

    云渐不知秦风还有何后招,只能再三谨慎。

    更何况,援军尚且不知何时到京。

    她不能将底牌打尽。

    “殿下可要吃些……”

    云渐直接摇了摇手。

    “报——”

    侍卫狂奔而来,竟是收势不及,就地一跪!

    “叛军以攻城车柱为桥,层楼之高,足可横亘壕沟!叛军渡桥,直冲而来!”

    “什么?弓手何在?”

    “叛军穿了藤甲!”

    扒了敌方军士衣甲,收做己用——

    燕夕与云渐,如出一辙。

    “传令点火!”

    云渐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往塔楼跑去。

    毕竟是戟园地利,那土石之下,自然不止是木刺夺命。

    只听火箭厉啸,破空而下!

    霎那间,火势腾起,漫灌壕沟!

    熊熊烈焰,燃透渐晚苍穹!

    偏偏,那攻城车以泥浆浇灌,柱长且粗,一时竟不能断!

    而秦风的声音,仿佛染透焰火,自地狱传来。

    “谁人首登此门,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擒杀孟贼,护驾勤王!”

    “天佑大魏!万胜!”

    “冲啊——”

    “万胜!万胜!万胜!”

    人群呼喊着口号,冲入烈焰之中。

    墙头滚石,纷纷而落!

    飞矢如雨,倾盆而下!

    “二!三!四!松手——”

    “左边点!再左边些!”

    “还有石头呢?快他妈的搬过来!”

    “压紧!压紧!”

    仪门之下,众人堆砌大石,终于封住来路。

    叛军却仍悍不畏死,踏火而来!

    甚至扛起木槌,冲向门头!

    “一,二——”

    轰!

    “一,二——”

    轰!

    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一声,一声,敲在人的心底。

    明明是无用之功,却要抛出功名利禄,引诱生灵献舍……

    意欲何为?

    云渐思虑不明,索性传令:

    “藤甲军天字队,驻守前移,随时援助垂花门。”

    “地字队坐守正厅四周,岗哨不停,所有军情一刻一报。”

    “东青再领王府亲卫,排查垂花门后,有无异常。”

    “是!”

    天边的最后一丝流光,终于沉没地底。

    青云卷积天际,仿佛今日无月,更无星。唯有延烧火把,宛如长龙,映照大半个京城。

    却无万家灯火。

    戟园,像是被日月遗弃,驻留在某个隐秘时空。

    园外,是上古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所有人,都只能燃烧血肉,对抗今夜冰冷宿命。

    云渐握紧了手中弩机,算计着全盘输赢,军令不迭。

    “殿下!”

    忽有亲卫唤她。

    “那是什么?在垂花门外!约三十丈!”

    夜色既至,纵是顶尖哨兵的眼神,也失了准头。

    偏偏,那个轮廓,云渐再熟悉不过。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她统统没有猜错。

    唯一不曾料到的是——

    投石机。

    燕夕竟借着仪门重兵,又以夜色掩护,生生将三座投石机运到了门前!

    垂花门本为前后院分界,较之院墙,低矮不少,材质更是不如。

    而投石机,可开万钧之力,攻破城门!

    如何能挡?

    一霎间,云渐的右手刺痛,几乎克制不住地微颤。

    她咬了咬牙,将右手背到身后,快步往后院行去,一边高声道:

    “天字队,前往垂花门!”

    “地字队整军!随时准备!”

    “是!”

    夜火盛放的今夜,依旧似曾相识。

    长乐宫的更漏,犹在耳畔。

    云渐啊……

    苍老的声音呼唤她。

    终于,又到了赴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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