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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你爹的血不能白流，才要让向阳大队将河水分流给我们！”
李建红忽然开口了，语气和婆婆一样坚定。
“立秋，你的心思妈知道，可是现在咱们就算再去打一场，又能怎么样？”
李建红看了看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夏守辛，又说：“你爹已经这样了，如果你和你哥也躺在炕上了，让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办？”
坚强的女人这一瞬间终于没忍住掉下眼泪来。
丈夫出事了，她不能看着儿子们也出事。
立秋恼怒之下，要是真的去找向阳大队的人，说不定也是要被抬着回来。
“立秋啊，听你妈的话吧！你还小，血气旺，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夏奶奶苦口婆心的劝着孙子。
“几十年前，那时候，我刚嫁过来没几年，你二爹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天气很干旱，我记得也是这时节，为了让庄稼能浇上水，几个村子打起来。”
夏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说的十分缓慢，好像是陷入回忆里一样。
“那一次，我们清河村死了一个人，上河村死了两个人，还有向阳大队那两个村，当时叫西滩村和东滩村，两个村子也死了三个人！”
这是血的教训啊，那一次，不管有人死了，还有人受伤，彻底伤了身体。
夏奶奶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来，可是年纪大一点的人却都记得，那一年那一场混战，受伤的人里还有夏守辛的父亲夏正良。
夏正良从受伤之后，缠绵病榻，熬了两三年人便去了。
只是，时间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忘记，当年夏家也是为了村子里的水源付出人命的人家。
这一瞬间，在场的老少爷们忽然就愧疚了，他们还不如夏家两个女人通透。
这些年，夏家不管怎么艰难，都没有给村子里的人提出要求。
而他们，在天长地久中，竟然也忘记了当初的事！
“老嫂子，是我对不起守辛！是我对不起夏家！”大队长诚挚的道歉。
“大队长，都是为了大队好，老大也是大队里的一份子！”
夏奶奶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是如何的疼。
老头子当年就是因为水没有的，现在儿子也是因为水的问题躺在了炕上。
可这时候，就算她哭天抹泪，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将眼泪咽下去，将话说出来，让大队里的人认下这份恩情。
“老嫂子，您的心思我知道了，我代表全大队的老少爷们感谢您。也感谢守辛，我们绝对不让守辛的血白流。”
夏正良的事情，他们是做晚辈的，记在心里就行，不能拿出来评判。
“老嫂子，我在这里做主了，今年咱们大队里去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给你们夏家了。”
至于夏家谁去这件事，就不用他操心了，让夏家的人自己去决定。
夏奶奶显然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然让大队长做出一个这样的承诺。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少的很，并不是每个大队都能弄到名额。
东风大队还是两年前弄到了一个名额，是支书的侄儿去了。
今年大队里有个名额这件事，大队里的人都知道。
可大队里的人都没有去想这个事，毕竟，大队长家里就有个儿子正好合适去读书。
这个名额基本就是大队长儿子的了。
可夏奶奶没想到，大队长竟然愿意将名额让给他们夏家。
夏奶奶看向大队长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她不明白，大队长为什么会这样大手笔，原本以为，给上一点粮食也就罢了！
“长明长益，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守辛，要将守辛照顾的好好的，千万不能疏忽！”
大队长说完这话之后，不等夏奶奶开口，带着剩下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很多人走的时候，还特意将目光看向躺在炕上的夏守辛，又看一眼站在地上表情各异的夏立春和夏立秋！
大队里的人，自然都想要这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是，大队长都将这个名额让出来给了夏家，他们又怎么能开口？
夏家两代人为了村子里的人能吃饱饭能喝上水，流血流汗，人现在还躺在炕上呢，他们没这个脸！
长明长益两个人是平日里和夏家关系比较好的，看着夏守辛这样，觉得也帮不上什么忙，又看着夏家这样子，忙说先去外面迎一下大夫。
二人出去，便将空间留给夏家的人了。
发生这种事，这一家子人总需要单独说话，外人在场并不好。
看到人都离开，立秋赤红了眼睛。
他爹受伤了，可是所有的人就这样走了，连一句多余问候的话都没有。
只是给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要将这一切一笔抵消吗？
夏立秋觉得心疼，更为自己的爹不值得。
他不敢直接对上夏奶奶，便将所有的不满都冲着七夕来了。
“七夕，我这个当二哥的疼你，我爹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好。可我爹受伤了，你这个当侄女的，是咋想的？”
“二哥，我正是为了不让大伯的血白流！”
七夕知道二哥这是伤心了，可是这件事这样处理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不这样处理，两个大队打来打去，到了最后，打红了眼，受伤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像是奶奶说的那样死人。
就算到了最后，东风大队依然不可能从向阳大队手里抢到水。
向阳大队在上游，这是天时地利没办法的优势！
“奶奶刚才也说，当初为了水的问题，那么多的人死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再出事儿才甘心吗？”七夕看着立秋，这个二哥，什么都好，就是性格稍微有点急躁。
在这样干旱的时候，水源就是生命，为了生命，所有的人都会拼命！
如果不能好好的谈一谈，两个大队只是互相对打，结果七夕根本不敢想！
“立秋，你妹妹说的对，你要好好想一想，怎样做，才是对咱们家最有利的。”
夏奶奶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当为什么你爹他们小的时候，奶奶一个寡妇能带着他们长大，还没有被人狠命欺负，那都是你爷爷用命换来的！”
想到自家男人年纪轻轻就没了，夏奶奶眼里的泪花闪着。
多少年了，男人临死之前的样子，依然会浮现在她的面前。
看着夏奶奶忽然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夏立秋不敢说话了。
夏奶奶之前没有明说，夏立秋年纪不大，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听懂夏奶奶话里意犹未尽的意思。
现在听到奶奶说出来，夏立秋是震惊的！
爷爷当年是因为抢水？
立秋其实还是想不明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大丈夫难道不应该快意恩仇吗？
可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死上很多人，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吗？
“立秋，大队长给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要不你去读书吧！”夏立春说。
这个读书的名额，肯定是他们家的，甚至就是在他和立秋之间。
家里人都看着夏立春，怎么也没想到，夏立春竟然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直接给了夏立秋。
他知道不知道，两个人的命运，可能会因此而改变？
“大哥，你是家里的长子，你去吧，我不是读书的料。”夏立秋忙开口说。
这个家里，他们都读书了，可是要真说起来，读书最差的一个就是他了。
立秋不笨，只是不能将注意力放在读书上面。
七夕看看还躺在炕上的大伯，忍不住开口说：“大哥、二哥，这件事咱们等大伯醒来了再说吧！”
听到七夕说起大伯醒来这四个字的时候，一家子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夏守辛这样，看着也不像是能醒来的样子。
“妈，您去给我大伯熬点儿小米粥吧，我记得家里还有一点小米。”
庄户人家，最养人的就是小米粥了。
杨春芝这会子整个人吓的都快凌乱了，听到女儿的吩咐，忙就应了一声。
“家里还有几个大枣，等会儿煮成水让老大喝，补血。”夏奶奶紧跟着说。
家里实在没有更好的，要是有鸡蛋和红糖，煮上一碗糖鸡蛋，最好不过。
两个人这么一说，众人忽然有一种夏守辛马上就要醒来的感觉。
“可是……”立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家里人都在盼望着爹好好的，他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吧？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却是大队长的媳妇。
她手里捏着四个鸡蛋和一个小纸包走了进来。
进门之后，大队长媳妇先看一眼躺在炕上的夏守辛。
当看着夏守辛头上大大的伤的时候，她都不敢继续看下去。
听说，对方用了榔头，一榔头敲下来，如果不是夏守辛帮忙，那这个榔头就要敲在自家男人身上了。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大队长媳妇就有点不敢看了。
“老嫂子，柱子他爹让我过来给守辛送几个鸡蛋和红糖！”大队长媳妇垂着脑袋说。
她舍不得这几个鸡蛋和半斤红糖，但夏守辛救了自己家男人的命，她就算再怎么舍不得，也得走一趟。
家里统共养着三只鸡，全靠着这三只鸡产蛋才能换回油盐酱醋来，这也是这两天才下的鸡蛋，还没来得及送到镇上去。
就在前面，大队长匆匆回家一趟，让她拿十个鸡蛋过来。
可她听说男人已经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给了夏家，便不愿意再多给鸡蛋了。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啊，那应该是她儿子的。
她提出这个问题，结果男人说，这是他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如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自然是男人的命更重要，可是娃的前途也重要啊！
可娃的前途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
一条命呢，还抵不住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你太客气了，这鸡蛋，你还是拿回家去，我们家里也有！”夏奶奶说道。
只是，她到底没说，让大队长媳妇将红糖也拿回去的话。
红糖补血，老大如果真的像七夕说的那样是失血过多的话，还是要补血的。
大队长媳妇也想将鸡蛋拿回家去，可要是真的拿回去了，被自家男人知道，绝对饶不了自己。
最终，大队长媳妇忍着心疼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
这一天损失太大了，但真正和人还躺在炕上生死未知的夏家人来说，她又觉得自己家还是幸运的！
大队长媳妇才出门，夏奶奶盯着桌上的一小包红糖和鸡蛋。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又有人嚷嚷着，说是大夫来了。
大夫进门，看到躺在炕上毫无生气的苏老大，吓了一跳。
“人都这样了，你们为啥不将人送到卫生院去？”大夫呵斥了一句，便开始帮夏守辛诊脉。
七夕紧张的看着大夫脸上的微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诊断的是对还是不对。
但她觉得，应该没错。
看着老大夫面色逐渐缓和，七夕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诊断错。
最终，老大夫将手放下之后说：“我等下给扎一针，人就能醒来。”
夏家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喜。
就连大队长留着让照顾夏守辛的两个人脸上也洋溢出笑容来。
但是，紧接着，老大夫的话却让大家心里都是一紧。
“只是，这一次受伤，到底是伤了根本，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成，最起码三个月时间，只能在炕上躺着，啥重活都不能干，还得吃好的。”
啥？
三个月不能干活，还要吃好的。
夏家的条件本来就不好，这怎么能承受？
夏奶奶的身形晃了一晃。
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这时候终于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当年。
那时候，老头子也是受伤，大夫让好好的养着，可是家里的条件差，她又怀着娃，干不了重活。
最终老头子还是下地干活去了。
如果当初老头子没有着急下地干活，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现在儿子又是这样，这让她如何能承受。
七夕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奶奶在一瞬间似乎老了好几岁。
也是，奶奶这一辈子其实很命苦！
少年丧父青年丧夫，命运对于奶奶真的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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