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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香炉释出沉沉暮气，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正中是一块字迹都有些斑驳了的沉香木牌位，隐约能看出有“慕容”二字。
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北平王裴择乾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自去邯山寺领了他回来，便令裴度闭门思过，跪到想明白为止。
“为父一直以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论是用什么手段，都不能失了本心。”
裴择乾看着这个他视如己出，悉心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痛心疾首。
乾化元年，新朝初立，顾长风改国号为闽，大肆封赏功臣，封渭南王崔氏、陇西王李氏、北平王裴氏、辽东王柳氏四家异姓郡王。
其中只有裴家是倒戈的士族，暗中为前朝官员所唾弃。
起初，几乎所有曾经的同僚都对他口诛笔伐，这些官员都被视为不满新皇的乱臣贼子，由皇帝亲自下旨关进诏狱折磨至死。
此后再无人敢当面谴责裴择乾，但也无人知道他为了保全慕容家的血脉，忍受了多少屈辱。
城破的那夜，裴择乾入宫去接为太子伴读的嫡长子裴度。
城外是顾长风率领的叛军，兵马整齐，旗帜招展，合着震天响的战鼓声，喊杀声直冲云霄，攻城的火光直烧得黑夜如同白昼一般。
在皇后苦苦哀求之下，他毅然将自己的亲子与太子慕容拓交换。
见大势已去，裴择乾忍辱负重，假装倒戈，作为国之重臣、两朝元老，士族的代表，率先表示臣服于新皇。
当时寒门与士族党争激烈，利益冲突无法调和。
通过统率寒门派的柳家从中说和，绝大多数寒门官员支持顾家，也有一些士族倒戈，整个朝堂经历了一番血洗，不出三月慕容江山彻底易主。
裴择乾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将自己关在密室中，夜夜为旧主恸哭。
但看着日渐长大、聪明灵秀的慕容拓，他又庆幸，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总算是为慕容家保留了最后的希望。
裴择乾的质问，一直在裴度脑海中回响，他本该死在叛军入宫的那一夜，是借了裴度的身份，才又苟活了十五年。
他生来就是要复仇的，无论用什么手段。
十五年前，慕容是君，顾家为臣。顾家夺了慕容家的江山，顾钦和顾子期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皇子身份。
这么多年来，裴度一直苦心经营，几乎笼络了所有世家大族的年轻一辈，又从秦王和二皇子的妹妹入手，计划挑起他们的矛盾。
裴度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事到如今，他都没能想清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扪心自问，如果知道屋里的是顾真真，他会不会觉得就这样被众人撞破情事也不错？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知不觉已经被顾妍之牵扯了太多不该有的情绪。
裴度的双腿都已经麻木了。
为了让自己记住失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他没有用小厮给他备好的蒲团，直接跪在冷得彻骨的青石板上，双膝都被磕得青紫不堪。
他闭上眼，凝神回想整件事。
事情的变数，就是派去的死士没有及时出现在宝华殿外。设计害他的人，应该对他极为了解，知道他多疑，一定会去饮秋阁察看。
若他不去，就算在暖阁内放多少媚药，安排什么陷阱，都无法抓住他的把柄。
裴度和顾真真的情事被撞破，还需要有人来发现他们的侍从都在门外。恰恰就是这么巧，裴度刚进了暖阁，僧人就带了一大批香客，走的还是最远的一条曲折小径。
幕后之人不仅心思缜密，多半还武功高强，而且与楚将离关系匪浅。
莫辰的身影浮现在裴度脑海中，他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匕首的寒凉似乎近在颈前。
裴度抚上颈间，前世，就是莫辰在千军万马之中，将他斩与马上。
那样刺骨的屈辱，相同的噩梦，时不时冒出来，扰得他难以安寝。
自重生以来，裴度想尽了办法，都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莫辰。
莫辰本就武功高强，被派去试探的人都无功而返。偏偏如今顾妍之还将他要了去，时时带在身边。在皇宫之中，要对他下手就更难了。
只要莫辰多活一日，他就寝食难安。
裴度心中杀意翻涌，一双眼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这一世，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坏了他重振慕容江山的大计。
另一边，顾真真也在柳皇后的寝殿中，哭得双目通红。
“求母后救我。母后，母后，此时只有您能救我和裴郎了。”
顾真真顾不得自己刚上好药的伤，跪在柳皇后脚边哭得撕心裂肺，旁边的嬷嬷如何劝，都拉不起她。
柳皇后看着顾真真脸上的伤，和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心如刀绞。看来是她过于溺爱这个女儿，到头来却害了她。
她向来娇宠顾真真，不然也不会在明知她与裴度曲款暗通的情况下，还纵容他们来往，甚至将裴度视为二皇子麾下的谋士。
但此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洛城的街头巷尾皆在暗中议论皇家丑事，顾长风也早已得知，气得在御书房内摔了不少东西。
即使尊贵如柳皇后，也没有自信，能保全他们。她已派人速去裴府，与北平王商量对策，若保不下裴度，她只能先保下自己的女儿。
“母后早就与你说过，你喜欢裴家小子，也不是不行。待及笄之后，让北平王入宫，跟你父皇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这段姻缘也就成了。”
“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就因为你们这番不检点，闹得人尽皆知。你不把自己的名声当回事，皇家的脸面呢？都被你丢尽了。”
顾真真见柳皇后终于理她了，知道母后心软，忙跪着往她身边挪了挪，放声大哭，哽咽道：“真真知错了，知错了！求母后救救我们。”
“本宫问你，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柳皇后拧眉，有传言说北平王世子妄图非礼二公主，二公主誓死不从，用金钗将自己的脸都划破了，还是没能逃脱世子的魔掌。
她虽知道这个传言不可信，但这样的解释，总比二公主是自愿与人在邯山寺中行苟且之事，更能平息皇帝的怒火。
“顾妍之，一定是她，是那个贱人毁了我的脸。本来，就只有她和我两人在暖阁中。我不知怎么晕过去了，醒来……醒来就看到了裴郎。”
顾真真脸上扭曲得骇人，恨不得此时就将顾妍之生吞活剥了。是她，一定是顾妍之使的阴谋诡计，害得她受此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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