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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长吴雨宁看着电脑中的问题汇总眉头紧蹙。先前的多轮清查早已将粮食系统的问题捋清摸透，该查的查了，该瞒的瞒了，此次巡察虽属常规巡察，但如果只嚼先前嚼过的馍，那只能说明她能力不足。
但如果真的抛出个关键问题，则不知会扯出多大的根子，所以拿捏尺度成了关键，必须“既好看又好办”。
楼下突然传来叫嚷声，一名叫胡文海的退伍军人冲进粮食局要向巡察组反映问题。胡文海怒不可遏，他退伍后被分配到粮食系统，但十几年来粮食局一直没有为其安置工作。
门卫告诉胡文海，巡察已经结束了，想反映问题可以去三楼找朱副局长。
胡文海指着墙上的巡察通告高声叫嚣，按照巡察通告上标注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如果巡察组不接待他，他就去告巡察组。
吴雨宁并不惊讶，胡文海的问题不是个例，全市和胡文海情况类似的有千人不止，而且此类问题已经记录在她的巡察报告之中。
吴雨宁更清楚的是这种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想解决就能解决的，需涉事单位、市财政、编办、社保等多家单位协调处理，之所以一拖再拖，不是涉事单位不想解决，而是因为市财政根本就没有钱。
至于什么时候能解决，本就不是巡察组的负责范畴，巡察组只需将问题汇总上报即可。
吴雨宁让老成持重的副组长徐文武去接待一下。这种事情她通常不会亲自出面，因为她是第四巡察组最大的官，如果她出面，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徐文武轻捋了一把自己一九分的地中海，拍了拍一旁的赵承邦。赵承邦习惯性地跟着徐文武向信访室走去。
一个多月的巡察工作他们早已经形成了默契。徐文武来自医保局，赵承帮来自市委党校，他们都是临时借调进巡察组的。
整个巡察四组的六名工作人员中，除组长吴雨宁和联络员李英杰外，其他四人皆为借调。这也是历届巡察组人员构成的基本模式。
徐文武已参加过五次巡察，对巡察的套路和猫腻早已烂熟于胸，他让赵承邦先去信访室稳住胡文海，他要先去向粮食局朱副局长扫听一下底细，然后再接访胡文海，如果好处理就推给粮食局自己处理，如果不好处理就推给吴雨宁处理，只要过了今天，此次巡察就结束了。
赵承邦对徐文武的老奸巨猾很是不屑，他是第一次参与巡察，党校的多年熏陶让他仍旧怀揣梦想。
他一直暗自较劲，要借此机会干出点实事来。但一个多月来的工作让他大失所望，除了吴雨宁每天都在不动声色地工作外，其他人都像是来度假的，能磨就磨，能混就混，能糊弄就糊弄，实在躲不过去就应付一下。
赵承邦明白这些人的心理，都是借调上来的，干得再好也得回原单位，而且以后还要和被巡察单位的人往来，傻子才得罪人。
更有甚者则干脆将巡察当成了“交友”的良机，关键时候网开一面，任谁都会感激涕零。几番巡察下来，“聪明人”早已成为这座小县城里的“能人”。
赵承邦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吴雨宁及其上级领导不会不清楚，那为什么不加以调整呢？难道巡察就是为了走个形式？
徐文武曾就此问题给过他一个答案：“巡察巡察，走走看看，做做ct，出个诊断，混够日子，然后解散。”现在看来这个看似玩笑的答案竟是如此的贴切。
赵承邦一开信访室的门便很吃了一惊，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双手抱怀端坐在椅子上，稀疏的头发全部倔强地直立着，暗黄的脸膛上长着几处脓疮，眼角的皱纹深而且堆累，黑黄的牙齿叼着半截香烟，丝毫看不出曾经的军人气质。
而最让赵承邦吃惊的是胡文海的眼神，那是一种无视生死对一切皆已麻木的眼神。
赵承邦曾看到过类似的眼神，是屠夫师四杀猪时的眼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眼中不见微澜。
胡文海扫了一眼赵承邦，声音冰冷且不容置疑，其响度更是震得人耳膜作响：“把你们领导找来，我不和你废话！”
赵承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反应了一下，急走到饮水机前，拿起一只一次性纸杯放了半杯水放到了胡文海的面前。
这是徐文武传授他的接访秘籍，当上访人员情绪激动时要先转移上访者的注意力，顺序是先端茶倒水然后再嘘寒问暖最后是感同身受，只要上访者情绪稳定下来，基本就可以应付过去，但切记绝不可做任何承诺。
赵承邦对这些应付了事的把戏向来嗤之以鼻，但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用上了。
胡文海看着面前的半杯水只重重地说了一个“滚”字。
赵承邦被这简短的应答怼住了，尴尬地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发火，以维护一个干部的尊严，但那样只能把事情搞乱。
他想去找徐文武，然后顺势将工作甩给徐文武，但那又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而不走，又不知说什么好，因为看胡文海的架势根本无法交流。
屋内死一般的静，赵承邦为了缓解尴尬故意脱下外套挂在了椅背上。
他感觉自己很无能，他似乎明白了徐文武接访心法的价值。
同时他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工作的热情是不够的，方法往往更重要。
房门突然打开，徐文武带着朱副局长走了进来。
赵承邦如见了救星，急指着徐文武介绍：“这是我们领导。”
朱副局长没等徐文武开口便指着胡文海高声斥责起来：“胡文海你怎么回事？你转业后嫌粮食系统挣钱少，一直不来报道，现在发现社保重要了，又想回来，而且汪局长已经答应过你，已经把你的问题向市里汇报了，你还来闹什么？”
胡文海审视着徐文武，如死水一般的眼神突然跳动了一下，声音更是冷得吓人：“我是来向巡察组反映问题的，看来巡察组和你们是一伙的，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胡文海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快速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直浇在了自己的头上。刹那间，一股浓烈的汽油味直冲三人的鼻孔。三人无不惊骇，全部傻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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