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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程为安看了看哀戚的父亲，又看了看红着眼圈的妍媸，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他开口，转了话题，“我虽人不在北平，但北平城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怎么我听说妹妹前段时间也十分不顺，还险些丢了命？”
想来程为安问的便是那场爆炸的事情，可是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要说的话，起码也得从她进帅府之后说起，而且，还会牵扯到阮无城。
阮无城的计划到了关键时候，一丁点的疏忽都有可能让他满盘皆输，这其中的利害，妍媸不得不有所顾忌，于是避重就轻道，“一场意外罢了，如今都过去了。”
程世鸾听到程为安跟妍媸的话，慢慢敛去感伤，郑重看向妍媸道：“你的事，林立农跟我说了一些，但说的不多。只听说你被你父亲送进督军府，后来又离开，跟舅舅说说，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妍媸听了，心里有些责怪林立农多事。可她也知道，程世鸾是军人，如今南方战火连绵，他们这一趟来北平是要冒风险的，人家不可能一无所知一头雾水的来，肯定是调查清楚了才能动身。还有方才林立农对程世鸾的态度，即便是对着北平督军余杭生也没有如此的做小伏低过。
想了想，妍媸把自己的情况避重就轻的跟程世鸾说了，不过从头到尾没有过多的说起阮无城，实在避不过去的地方，便用一个朋友之类模棱两可的词汇代替了。
程世鸾何等心机，怎么会听不出妍媸是在有意避开，含着微笑耐心的听他说完，程世鸾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来晚了，竟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既然你在爆炸里掩埋了身份，跟你那个混账父亲也断了关系，不如跟我回南方去吧，你舅母在金陵，见了你定然高兴。”
“对啊。”程为安笑着附和道，“我妈常常念叨她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能陪她逛街吃饭，打发寂寞，不像我整日不着家。这次到北平，她原本也是要来的，不过路上不太平，她身子又不好。如果妹妹能去金陵，她可不高兴坏了。”
妍媸呆了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离开北平，到金陵去，若是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她定然一口就答应了，可是如今，程世鸾说跟他一道回南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阮无城的脸来。
她想起那天阮无城把她压在沙发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说，他要她真正的爱上他，而不是一面哄着他，一面又想着离开他。当时她觉得阮无城不可理喻，拿着别人的事情硬往她身上套，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阮无城说的是对的。
她一直存着离开他的心，所以不肯让他碰自己的身子，生怕没了后路可以退。即便阮无城向她坦诚了身份，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在她的手上，而她，却从未回应过他一丝一毫的坦诚。
一颗心像是突然被攥成一团，微微的有些疼。
程世鸾见妍媸良久没有说话，微微一笑道，“这事不着急，你若真的不想去也没关系，为安日后会常来北平，他会好好照顾你。不说这个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饭去祭拜你母亲。”
说完率先起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程世鸾是真心希望妍媸能跟他回金陵去的，虽是亲舅舅，但多年未曾见过面，再加上他到底是男人，很多话不方便问太多，若是太太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没有女儿，可以把妍媸当做亲生女儿对待。以他的能力，为她换个新的身份，将来再物色一门好的婚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如此，算是对得起妹妹了。
可若是她自己不肯，也不好太过强求。
林立农跟梦园的女老板文琴已经等了多时，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来，一阵寒暄过后，众人入了座。
“这次多亏了林三当家，才能顺利的找到妍媸这孩子，我敬林三当家的一杯。”妍媸正想着，程世鸾淡淡开了口。
程为安也端起酒杯附和道，“林三当家，我也敬你。”
“程兄与令公子实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林立农一番客气后，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只是比起程世鸾一口一个林三当家，林立农的称呼则要耐人寻味的多。
席间说起南方的战事，林立农笑着恭维：“听说程兄的军队捷报频传，南方半数土地都被程兄攻下，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场战事便可以胜告终，实在可喜可贺。”
似乎没有恭维到程世鸾心里，他沉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大厦已倾，民不聊生，吾辈不能团结一心，反而为一己之私征战不休，在自相残杀中胜出，有什么值得喜的？”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妍媸心中对这位舅舅不禁多了几分敬佩之意，旋即，她又想到阮无城曾经说过的那番救国救民的理论来。
最近她动不动就会想起阮无城。
林立农被噎的一怔，面上浮起一丝真假不明的惭愧，“程兄如此胸襟，是林某目光浅薄了，惭愧，惭愧……”
“一点感慨，今日高兴，我们不谈政治。”程世鸾四两拨千斤的揭过了话题。
午饭过后，林立农似乎没有尽兴，还想拉着程世鸾父子到梦园喝茶，程世鸾提出要跟妍媸去祭拜妹妹，林立农这才罢休。
妍媸的母亲葬在西山的墓地，据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葬着妍家的祖先，除此之外，还有妍豪浩其他的姨太太以及妍家的二女儿妍涵双。
墓地本就寒凉，冬天更是萧索，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乌鸦叫着飞过，凭空又添几缕愁绪。妍媸把准备好的供果香炉一一摆好，跪在母亲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冯为安也是一脸肃然，磕过头后点了一炷香，沉着声音唤了声姑姑。
程世鸾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他弓着身子，粗粝的大掌摩挲着石碑上文字的纹路，妍媸看的眼眶发酸，她觉得，程世鸾的千言万语都在他的动作里说尽了。
最后是同来的文琴，点过一炷香，算是表了一番心意，随后一行人下山，程世鸾跟程为安一前一后走在前面，妍媸跟文琴并排走在最后。
“逝者已去，你别太伤心了。”文琴温声安慰妍媸，“你母亲在天有知，若是知道你跟你舅舅团聚，想必应该十分欣慰。”
妍媸道了声谢谢。
自妍媸第一次到梦园时文琴便特意跟她介绍过自己，后来，更是邀请她到梦园做客，那时候妍媸不太明白这位雷厉风行的女老板为何对自己青眼有加，如今她明白了，是因为她的舅舅程世鸾。
这次六必居的会面，林立农不用多说，这件事是他一力促成的，他自然应该在场，她疑惑的是那个梦园的女老板文琴。
按理说，认亲和祭拜这么私密性的事情，不是十分亲近的关系，是不会让她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她偏偏出现了，但程世鸾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文琴一眼，倒是程为安跟妍媸介绍了一句，也只是避重就轻的一句朋友带过。
只怕这个朋友，不是普通朋友吧。
妍媸不由得想到焦子尧曾经说过的，梦园表面上是茶舍，暗地里做的是消息往来的生意。能做这样的生意，要么自个儿身份贵重，没人敢找麻烦，要么就是背后有强大的靠山，难道……程家就是梦园的靠山？
妍媸张张嘴，正准备说几句什么免得尴尬，这时前面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以后不要让我跟你一起来这个鬼地方！阴森森的，吓死个人……”
随后是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声低斥。
是妍涵诺和妍大太太的声音。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上她们！这个时候来这里，估计是来看妍涵双的，她们才没那么好心祭拜母亲和妍家的其他姨太太。
妍媸立刻低下头，同时往下拉了拉帽檐，自从爆炸事情发生她被发了讣告之后，她便习惯出门带上一顶帽子，焦雅送了很多帽子给她，都是又大又宽的帽檐，可以遮住半张脸。若是不多加注意，应该不会认出她来。
即便是这么想，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文琴擅长察言观色，当即觉得妍媸反常，应该跟对面走过来的两个女人有关，于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妍媸心中感激，回握了一下。
妍大太太跟妍涵诺迎面走过来，妍媸垂着头，只能看到她们身上的貂毛大衣的一角。
擦身而过的瞬间，妍媸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身后妍涵诺的声音陡然响起，“站住！”
一行人都站住了，程世鸾跟程为安同时回头。
“这位小姐叫住我们有什么事？”程为安问。
妍涵诺没有回答，视线直直盯住走在后面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她叫道，“妍媸？”
妍媸却是身体一僵，握着文琴的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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