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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佩君实在寂寞太久了，丈夫一日胜过一日的忙碌，孩子渐渐长大，离开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偌大的程宅里，她只能想着盼着，期待那一点点可怜的团聚光阴，她的身体，便是在那样满腹心思，无处诉说的孤单中，一日一日的耗损。
妍媸留在金陵的日子，很好的抚慰了她的寂寥，看着像极如儿的她每天都在自己的身边温言软语的叫自己舅妈，田佩君觉得，她连呼吸都是欣慰的。
如儿不在了，她用漫长的光阴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小媸留在了她身边，谁能说，这不是上天问心有愧，对她的一种补偿呢？
妍媸一回程宅，沉寂了几日的程宅似乎瞬间热闹起来，她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给众人，几乎是见者有份，连吴妈都未能例外，除此之外，她还给王太太和王思烟带了礼物。
妍媸给王太太打电话，让她们母女二人抽时间来一趟程宅，田佩君在旁边抚着妍媸给她买的羊毛披肩跟吴妈说话，“……料子柔软，颜色也适合我，小媸这丫头有心了……”
吴妈收了礼物，喜笑颜开的附和田佩君的话，临了，不忘加上一句：“……我看是太太偏心眼，小姐送您根火柴棍，您也觉得是好的……人家江小姐……”
田佩君有些不悦，当即呵斥一声：“吴妈！”
妍媸正好挂断电话，吴妈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她没反应过来吴妈嘴里的江小姐是谁，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莲红是姓江的。
不过……似乎没有看到她……
“对了，莲红呢？出去了吗？”妍媸奇怪的看向田佩君，田佩君看了一眼楼梯的位置，淡淡说了一句，“可能是不舒服吧，吃过早饭就没看见她。”
什么叫可能是不舒服吧？
人家江家把女儿托付给程家，程家是有责任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跟江叔一家交代？舅妈向来是个温和有礼，礼数周到的人，怎么会对莲红这么漠不关心？
随后王太太来了程宅，王思烟去学校参加活动了，没有跟来。趁着田佩君招呼客人，妍媸闪身进了厨房盘问吴妈。
妍媸在吴妈絮絮叨叨的叙述里，大概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离开金陵的第二天，王太太上门来找田佩君说话，王思烟跟着母亲来找她玩，王思烟经常听王太太夸妍媸，对妍媸带着点崇拜的意味，那天妍媸不在，她就有点失落。
田佩君失笑，便让莲红陪她说说话，莲红跟王思烟也算是熟悉，两人刚开始聊的还挺愉快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吵了起来，再然后，王思烟就哭着离开了程家。
发生了这样的事，田佩君跟王太太都觉得分外没面子，好在王太太圆滑，知道莲红将来是要嫁给程为安的，不想得罪她，便说王思烟从小被自己宠坏了，大小姐脾气。王太太一家到底是客人，田佩君便也客气了几句，说莲红刚从老家过来，没见过什么世面，以后会好好管教她之类的云云。
王太太听了，便说了一句，“……江小姐将来是要做程家大少奶奶的人，这样担不起事来确实是不太好，您跟程司令都是会老的，将来程家总归要交到他们手里……说句不该说的，江小姐若是有妍小姐一半的聪慧，将来大少爷能省不少心……”
就是这么一句不该说的，田佩君在难堪之余渐渐的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从那天开始，处处看莲红不顺眼——莲红勤快的时候，她觉得莲红上不了台面。莲红呆在房里不出来，她又觉得莲红不懂交际，将来帮不上程为安的忙。
妍媸有点哭笑不得。
她决定等王太太走了，跟田佩君好好说一说这件事。
王太太快黄昏时才走，妍媸亲自把她出门，田佩君站在窗口看着她们有说有笑，走到紫藤花架下的时候，两人还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什么，远远的看王太太的神情，是十分高兴的。
田佩君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莲红有小媸一半的聪慧就好了。
＊＊＊
送走王太太，妍媸有点累了，但她的事情还没完，揉了揉太阳穴，她进了田佩君的房间。吴妈送了两碗红豆糖水，妍媸边吃边问了莲红的事。
田佩君用青花调羹搅着碗里的红豆，悠悠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莲红从小在苏州老家长大，不该对她有过高的要求，我早就接受了你大哥将来要娶个乡下姑娘这个事实。可是真等她到了眼前，我又觉得……觉得……”
“觉得意难平。”妍媸接过话说：“觉得莲红配不上大哥，觉得为了报江家的恩把大哥一辈子的幸福搭上不划算，对吗？”
田佩君没说话，只是叹息了一声。
妍媸搁下碗盏，“舅妈，您糊涂啊——江叔救过舅舅的命，救过我母亲的命，救过程家，救命之恩，怎么报都是不为过的，您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江叔一家人可有因为这份恩情要求过您跟舅舅什么吗？”
田佩君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过，说明江叔一家从没把对程家的恩情放在心上，这桩婚事，是舅舅答应的，并不是人家上赶着求来的，大哥怎么想都不要紧，他跟莲红没有相处过，不愿意，有情绪都是正常的，何况他留过洋，思想跟我们不一样也情有可原。可是您跟舅舅若是看不上人家莲红，处处为难她，那让人家江叔一家怎么想？”
田佩君动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妍媸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当初咱们带莲红回来的时候跟江叔说过，不管将来她跟大哥如何，您都会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送她出嫁。您平心而论，若莲红真的是您的女儿，您会这么对她吗？”
当然不会。
从田佩君对妍媸的态度上完全能够看得出来——妍媸聪慧能干，天大的事也能沉着应对，田佩君却时常觉得她可怜，自幼失去母亲照拂，父亲又不疼爱她，在妍家艰难的讨生活，不的不面对那些残酷的事情。于是她常跟丈夫说，希望将来妍媸留在他们身边，有他们照顾撑腰，嫁人生子，简简单单的生活。
然而面对莲红，田佩君却又是另外一种逻辑——她希望莲红能独当一面，事事能拿得了主意，将来嫁给程为安，能做他的贤内助。
“你的意思我明白，舅妈知道该怎么做。”田佩君轻轻说，说完摸了摸妍媸的头发，嗔怪道，“就你会讲道理，难怪连人家王太太都说，你是个人精。”
妍媸咦了一声：“人家王太太会当着你说我是个人精？人家肯定说的是我冰雪聪慧，蕙质兰心……”
田佩君用指尖点她的额头，“你也不害臊。”
妍媸不由得摸了摸额头：“本来就是嘛……”
田佩君却忽然奇怪起来：“怎么我觉得你去了一趟海城，回来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妍媸不说话，高深莫测的笑一下：“对了，舅妈，这两天段太太应该会上门跟您谈我跟段清和的事，您就说，舅舅不在，您做不了主，一切等舅舅回金陵之后再说。”
“你跟清和的……事？”田佩君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的问了句，“你跟清和有什么事？”
问完之后，她便明白了，猛的从座位上坐起来，“难道你们……你们……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回换妍媸不吭声了，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段清和这档子破事，难就难在一笔写不出两个段字来，段元山虽然不是个东西，可他毕竟也姓段，出了事，姓段的一个都跑不了。
“清和这个孩子吧我跟你舅舅都了解……本性是不坏的，这些日子我看他对你也好。”田佩君自顾自道，“就是……就是你跟北平那边的事，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段家心气高，未必……”
程世鸾在家的时候私下里跟田佩君说过，看着段清和似乎是对妍媸有意思，不过那时候妍媸正在伤怀，谁都不敢提，还有就是妍媸跟阮无城之前在金陵高调行事，以至于她们的关系人尽皆知，若是段家介意的话……
看妍媸之前的样子，田佩君以为怎么也得三五个月才敢提这件事，怎么跟段清和去了一趟海城，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这样也好……段家跟程家同在金陵，有程家作为后盾，谅她们也不敢看低妍媸。
“舅妈……”妍媸拖着长长的尾音叫她，“段清和那边的事他自己搞定，您就记住一点，把架子端的足足的，一切等舅舅回来之后再说。”
“是该如此。”田佩君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婚事就像角力，好事多磨，太容易答应了，嫁过去要被人看低的。”
妍媸觉得田佩君想的太多了，她跟段清和是不可能有什么婚事的。不过看她这样处处为她考虑，妍媸心里感动的不行，把头靠在田佩君肩上，幽幽的说了句，“舅妈您对我真好。”
“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家就是要好好宠着的，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妍媸：“莲红也是个女孩子呀……”
“哎你这个孩子……”田佩君作势要拧她的脸颊，妍媸连忙笑着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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