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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先生颔首道：“但说无妨，在三清山，尔等只管说实话。”
钟绍英得了丁先生的准许，再度开口：“弟子以为，废除监国卫势在必行！”
陆秀闻言开口道：“监……国卫……卫旨在……在监管……管……国政，若……若废除……岂不……将皇权全……交予景……景氏一手！”
在座的众弟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像陆秀和钟绍英这般大胆，这话题越扯越远，有妄议朝政之嫌，莲生心中暗忖：丁先生在朝为官几十载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怎么还由着他们胡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座的还有不少官宦子弟，万一传出去，上头怪罪下来，岂不是连带着整个三清山遭殃！正准备问问燕星华此事是否严重，没想到他也站了起来。
“陆秀说得没错，监国卫的存在缓和制衡了诸多矛盾，外戚与君权、诸侯势力与中央权力、各封国之间的争斗，等等等等。说废就废，怕是天下要乱成一锅粥！”
“若真能缓和制衡又岂会出现吴王起兵造反一事！”钟绍英反驳道。
陆秀张嘴道：“皇上……上一日未……未主事，监国……卫便……便一日……不……可废除！否……否则，皇家……家威……慑力……必……然削……削弱！”
燕星华似乎站在陆秀这一边，出言道：“正如陆秀所言，失了监国卫这一道紧箍咒，各国国主没了忌惮，独揽地方政权、兵权，久而久之必生反意。再者，导致吴贼叛乱的不是监国卫，而是那些本就怀着不臣之心的乱臣贼子！吴贼拥兵百万却依旧败亡，其中一大原因便是监国卫将忠臣良将拧成了一股绳！”
钟绍英蹙眉道，“你这话正说到点子上了，起贼心、生叛乱的根源乃是地方大小事务管辖全权交与国主一人之手，少有牵制，自由令人野心膨胀，而给予各国如此之大权力者，就是监国卫！各国少司一心只为自己主上谋求权力的最大化！”
“此言……言有失偏……偏颇！”陆秀努力地跟上二人的节奏，奈何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达不到“唇枪舌剑”的效果，反而在这激烈的场面中显得特别打眼，他舌头跟不上脑袋，没说几句话已经辩得脸红脖子粗，满头是汗，“强压……压之下……必……必有反……抗。”
燕星华明了陆秀的意思，替他说道：“的确，纵观天下兴亡治乱，强权绝非治国安邦之道，大回幅员辽阔，就拿大瑶来说，长期与中原分而治之，若强行归并，整片西北的土地将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钟绍英叹道：“正因为朝廷一直对大瑶采取绥靖政策，才会助长了那些蛮夷的气焰，如今已到了目无纲常之境地，藐视圣旨，天子威严荡然无存！”
“钟绍英！”燕星华突然厉声道，双手握拳，怒目相视，“此话容你收回去！”
莲生和黎夏都吓了一跳，还没见过二人吵架，今日这是怎么了，钟绍英锋芒逼人就不说了，燕星华怎么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看他那眼神竟让人心生惧意，说话的语气也一改往日的和气，陡生威压，整个学堂的人都被震慑住。莲生直愣愣地看向有些陌生的燕星华，她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咳咳……”丁先生终于想起打圆场了，他面色如常，缓缓开口道：“今日策论论辩极为精彩，众门下以为如何？”
“是！精彩绝伦、受益匪浅！”莫云凤高声道。
“是啊，先生！弟子听来也颇觉醍醐灌顶！”
“先生说得是！”
“没错没错！”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应和，尴尬紧张的气氛总算有所缓和。
“三位请坐。”丁先生示意三人坐下，“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只是所站角度不同，并不存在对错、高下之分，且才思敏捷、口若悬河，身处山野却能眼观天下，有胆识、有智慧！后生可畏啊！”丁先生一番褒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三人行礼谢过，学堂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丁先生似乎极为满意课上三人的表现，当机立断在名册上给三人圈了红，惹得大家羡慕不已。
……
课毕，莲生他们在钦羡的目光中走出靖元殿，半路上钟绍英突然抚额长叹。
黎夏关心道：“师兄这是怎么了，摘了红怎么倒叹起气来了？”
钟绍英紧皱眉头，后悔道：“方才经丁先生那么一引导，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一时忘情……只怕传扬出去惹来麻烦！”
“我方才在课上就担心来着！”莲生说。
“放心吧，左右有丁先生兜着！”燕星华神态自若。
“话说你们两个好厉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怎么就吵了起来！我还担心你们会吵翻了，互不理睬呢！”莫云凤的视线在钟燕二人之间来回逡巡。
“怎么会呢！”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钟绍英看看燕星华，“论辩本就是这样的，以后我们免不了遇到辩考，这样的情况还会有很多！”
“是啊！”燕星华点点头，“我们二人政见不同，自然会有矛盾，这在朝堂之上也是常有的，没什么大不了。”
黎夏低着头撅着嘴道：“可我不想看你们争论……”
“小黎夏你甭担心！”莫云凤笑道，“兄弟之间再怎么吵，感情也不会散！”说着一手揽住钟绍英的肩膀，一手揽住燕星华的，三人并排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没个正形。见他们这般模样，莲生和黎夏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跟上他们。
莲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方才你们辩着辩着都说到了……”莲生指了指天。
“天子是吧！”燕星华毫不顾忌地开口道。
“嘘……”莲生伸手捂住燕星华的嘴巴，警惕地看向四周，“三清山眼下不太平，学堂上说说也就罢了，你还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圣上！”
燕星华瞄了瞄莲生的手，眼角带着温柔笑意，莲生见燕星华双眸紧紧黏在自己脸上，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别过脸。
“莲生不用害怕，我大回虽纪法严明，但也广开言路，天子是与你我一般年岁的人，未必是个听不得谏言、心胸狭隘之人，说不定还很欣赏咱们这番言论呢！”燕星华言之凿凿。
“哎呀！”莲生皱起眉头，“总之你们就是小心些！”自己清明被掳，朱伶山下遭偷袭，胡青大考惨死，如今连景瑞都杳无音讯……她实在是不安。
“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说话，谨慎行事！”燕星华承诺道，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个翩翩少年郎又回来了。
五人当时也没有料到，今日策论课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回……
——
三清居，云昔道长卧房。
“咳咳……”道长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面露痛苦之色。
在一旁研究棋谱的紫清闻声上前，“醒了？可好些了？”
云昔坐起身，喝了口紫清递来的茶水，“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
“孩子们该回来了吧。”
“你就别操心他们啦，已经用过饭了。”
“这几日有劳你照顾我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云昔苦笑道。
紫清接过杯盏，“若不是听步七说，我还被蒙在鼓里，你又是何苦呢！”
“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本该在十五年前就……”
“别说这样的话！”紫清打断他，“三清山需要你！”
“我身体如何自己清楚……咳咳……像这般四肢发麻，突然晕厥的症状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紫清你大可不必损耗修为来为我续命，不值得……咳咳！”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识几十载，我岂能袖手旁观！”
“我已打点得差不多了，赵师弟稳重，可继任道长，煜师弟从旁辅佐，有他们二人，可保三清山无恙。”
“这些话别对我说，你可答应过要帮我照顾莲生那孩子的！岂可食言假他人之手。”
“莲生……”云昔道长语气沉重，“只要我在一日，就一定会护她一日！”
“哎！”云昔长叹一声，“谁让我们都欠霜河的……”
——
傍晚五人从丹鼎房回到三清居，正巧碰见紫清，莲生连忙上前，“师父！”
“紫清真人！”四人鞠躬行礼。
“哦……都免礼吧。”
“师父，您在忙些什么呀？为何总不见您和道长！”莲生问。
“我与道长许久未见，自然有话要说。”
“说了几天了还没说完嘛？中午也没见你们出来用饭。”
“你这孩子，管得也太宽了吧！个头长了……胆子也跟着长了是吧！都管到你师父头上了！”紫清故意板着脸道。
“那我们可否向道长问安？”莲生问，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师父老人家好像遮遮掩掩的。
“明儿来吧，你们道长出门去了！”紫清挥挥衣袖就要走，却被莲生叫住。
“师父您什么时候离开？”
“怎么？巴不得我走？”
“当然不是了，莲生巴不得师父一直留在这儿！”
“你怎么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莲生每日课业繁忙，都来不及和师父叙叙，师父整日都在道长屋子里，莲生这不是着急么！”
“你放心……”紫清拿莲生没办法，只好软言相劝，“为师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的，你且安心修习吧。”
莲生耳朵微动，“好吧……那不打扰师父了。”
“去吧。”
五人与紫清道别，刚走出庭院，莲生便小声道：“师父老人家骗我！道长根本就在屋子里！我听见他的咳嗽声了！”
“原来你一直絮絮叨叨拉着真人说话是为了探听虚实啊！”莫云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这双顺风耳可真是个宝！”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师父为何闭门不出呢？”莲生托着下巴边走边想。
黎夏猜测道：“一定是有秘事相商。”
“那也不至于不露面吧！”莲生想了想说。
钟绍英开口道：“师妹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师父们不想让咱们知道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莲生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隐隐的不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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