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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三十一章 宫里有个小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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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门。

    竹青第一次走进了这里,不对,是乘着尚辇局的小轿,被抬坐着进了宫。

    宫闱深深,只有亲身走进了这里面才感受得到这十多米高的外围墙,使得里面行走的人像是走在一口巨大的天井里。

    青砖因为常年走着,磨得非常的光滑,间隙的缝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尘土。红墙青瓦,却是跟新的一样,秦王说这里年年都有人勤恳维护,若是哪儿有一点脏污,都是清理的干干净净,竹青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像是被方方正正的宫墙割成了一个小方块。

    这次进宫的机会,是竹青问延庆讨来的,延庆本来还劝说这几日不进宫的好,皇上的一个后妃病故,加上先皇孝期未满,一个小小的后妃办不得什么体面的丧事。可身为赵氏一族的后人,前来吊唁也是礼数之内。而竹青,来着皇宫的目的,是宋皇后!

    虽然宋皇后曾有意击杀自己,却也是个被命运左右的可怜女人,这宫中还称得上一声母后的,也只有这宋皇后了。

    延庆不知道隐逸山庄一事的真相,还真当是孟良贪财贪到了不要命的份儿上,路上还和竹青唏嘘不已。

    而步轿愈往里,宫闱的颜色愈丽,红墙青瓦,屋檐边漆着金漆。竹青还想着这是到了哪儿,旁边伶俐的小太监就给竹青报了名儿,“王妃,到大庆殿了,这是圣上大朝的地方!”

    竹青顺着小太监的手望过去,所谓的‘到’,无非也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宫闱饶了两重,看见了正殿的气势恢宏:东西排屋各五间,白玉栏杆外的梯步边,有两个看不清楚模样手执长枪的卫兵。

    “正殿如此之大,为何如此冷清?”

    “王妃有所不知,平日里的早朝和议事都在垂拱殿和紫宸殿,只有逢大日子大事例的时候,才在正殿上大朝,大朝文武百官聚结,人多且密,那时候这外边的侍卫和宫女可是多如兵蚁。”小太监眉飞色舞的,像是用表情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场面,竹青有些郁结的心情瞬间开朗了不少。

    竹青听着小太监的仔细解述,看着他手指过的方向,东西南北拎不清的竹青还在心里默默念着‘上南下北左西右东’。倒也是看明白了:中心轴上的大庆殿,后北边是日朝的紫宸殿,西边并列一排的轴线上,南边是日朝的文德殿,北为常朝的垂拱殿。这几个主要的宫殿并不对称,各自为营的工字殿格局,若不是小太监引着路,竹青是绕不出这迷宫一样的主殿场的。

    “可是看花眼了?”前面步轿上的延庆已经下了轿,肚子大了站着坐着都不舒坦,后宫虽然密集,但是此去就两个地方:明德皇后李氏的嘉庆殿和开宝皇后宋皇后的春锦殿。而这两个大殿,都在西宫。

    “我们先去皇后姑妈的大殿问安,此后再去春锦殿~”延庆给竹青讲着礼数,自己虽然是个混不吝的女儿家,却是宫闱长大,知道宫规森严,“我虽然不太喜欢圣上这个皇叔,可皇后姑妈却是个宽厚仁慈的大家闺秀!知书礼,好琴艺,简直是我等女儿家的好榜样啊!”

    延庆在竹青的耳边说着悄悄话,轿辗边上的丫头就自觉的退在身后,今天柳儿没有跟着来,没有了柳儿的咋咋呼呼还有点不习惯。

    “皇后姑妈?”

    看到眼前这明媚皓齿浅笑吟吟的素净女子,和自己一般大的模样竹青还以为自己招呼错了人!

    延庆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倒是惹得李皇后不好意思了起来,一抹绯色染上了双颊,更显得秀气可爱了些!

    “公主啊,你老是拿我寻开心!”李皇后剜了延庆一眼,连责备人的模样都含着笑,看到竹青的时候就赶紧招呼竹青坐下,“不虚礼了,我现在就是皇上后妃中的一个,哪是什么皇后!”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延庆扶着肚子坐在暖烘烘的软塌上,“嘉庆殿都住进来了,你不是皇后还谁是皇后?”末了看竹青还傻愣着坐在木椅上,又赶紧把竹青嚷了过来,“一会儿得和那椅子冻一块儿了!这软塌烘着暖炉,这边来坐!”

    竹青依着她的话坐了过来,眼睛却忍不住去瞧李皇后,李氏被竹青瞧得不好意思了,赶紧打岔道,“你们这都几个月了?看王妃的肚子还不显呢!”

    “我六月有余,她四月不到,不过我估计是吃得太胖了,别人都说我这肚子跟怀了双生子似的!”延庆看着竹青长袍一遮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自己穿得越厚越是臃肿。

    “好在这脸蛋还是那么俏,性子还是那么刁!”李氏捻着方帕捂着嘴笑,“秦王妃喜欢吃什么?我让嬷嬷弄了些茶点来,甜的咸的都备着,怕你们身孕期间胃口讲究,来我这嘉庆殿还饿肚子传出去可要被人笑话了!”

    延庆倒是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的膀大腰圆吹胡子瞪眼,下一秒看见吃的就没了脾气,捻着一块龙须糖不撒手,“这个糖呀,蜀地特产,好难吃到啊!”

    “我不爱吃甜的,可圣上最近不知怎的,老是念叨蜀地的吃食,甚至一向不喜甜的他,非要吃这龙须糖,还专从蜀地请来了一个老师傅,说是青城县做这龙须糖做得最好的一个了!”李氏说起圣上的时候,脸上那小女儿的娇羞,竹青和延庆都看得懂。

    可是,蜀地的青城县,不正是秦王已故母亲慧娘的家乡么?

    竹青看了延庆一眼,两人虽然知道的内情不同,可延庆也知道这宫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密事,当年宫里都流言说父皇和皇叔曾经因为慧娘闹过不愉快!虽然没有人肯定的在延庆耳边说过什么。可延庆什么风雨没见过,奇闻异事这宫里更是不少,不过是自己不愿意去臆断,何况这皇家室,你心里嘀咕可以,无凭无据的嚷嚷即便是贵为国公主,恐怕也是会丢了身家性命!

    延庆和竹青两人虽各怀心事,却在对视的一瞬间都心知肚明的噤了声,很快竹青就装模作样的打哈哈,“我也爱吃这个,待会儿我可要问皇后姑母讨点赏赐,容我多带点回府!”

    “别叫我姑母啦,”李氏红着脸,显然还没习惯这个称呼:竹青都比自己大几月,更别提延庆和其他皇子公主了,那大皇子德昭,比自己长了十二岁之多!“若是旁人不在的时候,叫我慧娘~”

    这话一出,惊得竹青手中的糖块差点掉了地,看向延庆的时候,她倒是很快平复了惊愕的神色,可延庆的镇定并不是不震惊,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李氏,那眉眼若说是和慧娘有多像,自己说不上来,可李氏一说出慧娘的名字,不只延庆,连竹青也觉得像!不是长相,而是那神色和韵味,那股子害羞的劲头!若说五官,哪儿都不像,可放在李氏的脸上,却又是迷一般的相似!

    见延庆和竹青一时没搭腔,李氏以为是自己吓着了她们,也对,自己虽说年纪尚轻,却是长辈,如此逾矩的称呼,她们应不上来也是常理之中。而李氏还不知道的是,那个充满故事的慧娘,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甚至她此话一出,倒是应了延庆心里的疑问:她的那个皇叔,对德昭的生母,才人徐慧娘,有别样的情愫!

    “从小我父母就唤我慧娘,和小名一样,你们若是觉得不便,我还是不强邀了!”

    竹青和延庆都觉得讪讪,“还是皇后姑母来得亲近,谁叫我那天子皇叔说一不二呢,你是他的妻子,不必不好意思!”延庆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轻车熟路的化解了尴尬,“不过都说老夫少妻更甜腻,看到你我倒是信了!早知道年纪长的会疼人,当年我也应该嫁个年纪长的!”皇上和李氏差了21岁,当时李氏入驻嘉庆殿,不少人对这个年幼且尚无所出的准皇后议论纷纷,不过李氏的父亲是开国功臣,李氏又温柔贤德,延庆当时听闻还以为不过是皇叔疼惜这小娇妻。而今看来,这更像是皇上的一次遗憾的补救,他把以前的未了的心愿,全都寄托在了这个性子温顺,富有才艺的同名慧娘身上罢了!

    竹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糖块也嚼不出甜来了,便要起身告辞。延庆本是要和竹青一起去拜访宋皇后,可自己本就和宋皇后不亲近,再加上李氏这儿好吃好玩,就犯了懒推辞不去,“我在皇后姑母这儿等着你,你快去快回,那个宋皇后,本就只疼惜德芳一个,你身为儿媳还是第一次去拜访呢,我就不去添堵了,她可是从来都不喜欢我这个性子,怕是三五句又得不愉快!”

    竹青本就想和宋瓷儿单独聊聊,也没有多加挽留,李氏差了几个丫头护着竹青去往了春锦殿,想来李氏见宋皇后也是觉得生分,毕竟这嘉庆殿,以前是宋皇后的寝宫,见面总有种鸠占鹊巢的尴尬情绪。

    嘉庆殿和春锦殿虽是一墙之隔,可这墙却不是寻常人家的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是这哪一个大殿走了水起了火,另一个大殿也不一定看得见听得着:这几字形的回廊把这墙隔了百米宽,而回廊边又砌着高高的石柱和假山,加上大殿错落排插着各种雅致的小殿和圆池石亭,但是那数不上名儿的花园都有好几座!

    “王妃,到了,我先进去给春锦殿的人传个话,”右手边的小宫女看起来年长些,对这宫里的规矩和大小院子都是最熟悉。竹青点头应允,这诺大的春锦殿,却是一点春意都没有,萧条冷清的连下人丫头都没见着几个。

    殿门被内殿的两个小宫女打开了,厚重的吱呀声像是撵在了竹青的心口上。而殿内诺大的院子,除却一颗古老的杏树掉光了叶子竟无一颗植株。

    宋皇后穿着白色的斗篷,消瘦的身子蹲在地上差点被淹没,短短几日,胸怀大志的女儿郎已经没了任何生气。她手上握着弹弓,在石板缝里抠着石子儿。

    “竹青见过开宝皇后!给皇后请安!”

    竹青故意把声音喊得响亮,蹲在地上的人儿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背着开了腔,“这里没有什么开宝皇后,你见过哪个皇后住到这春锦殿来的?”

    竹青福着身子没敢起身,终于宋瓷儿挺直了腰杆,一个小丫头赶紧跑上前去扶起了她,宋瓷儿转过转过身,看着竹青,拍了拍手上的泥,“既然说了没有皇后,你堂堂秦王妃何须弯腰福礼?起来吧!我宋瓷儿可开罪不起!”

    “还是唤您一声母后,这礼得跪!”竹青双膝跪地,叩了一个大礼!

    宋瓷儿听闻‘母后’二字差点眼睛起雾,却很快就冷言道,“新皇都登基了,先皇后也就仅仅是个皇后了,在春锦殿等死的皇后,你这个礼给的重了!春晓,给王妃赐个座儿,得铺上那张虎皮,不然王妃这金贵之躯半点闪失你们可吃罪不起!”

    唤作春晓的丫头赶紧去取了藤椅来,铺好虎皮毡子的藤椅给竹青冰冷的膝盖都暖热了。

    “这虎皮,是先皇猎来的,当时剑刺眉心,这皮子可是一点点的损坏都没有,”宋瓷儿只有说起先皇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先皇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他骑马射箭,吟诗作词,挥毫泼墨,是个奇男子!”

    竹青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看着宋瓷儿,一点点的陷入回忆里。

    “可是你知道先皇最喜欢什么吗?”宋瓷儿突然笑得很狡黠。

    “青儿不知~”

    “他喜欢这个!”宋瓷儿摊开双手,像是疼惜什么宝贝一样又藏了回去。可竹青明明看见,她掌心里攥着的,是一把小石子儿。

    “石子儿?”

    “你看着啊,这就是先皇最喜欢的东西!”宋瓷儿从斗篷下的袖兜里掏出一个弹弓来,虽是普通的木弹弓,上面却刻着精致的花纹,填了漂亮的朱砂。

    可宋瓷儿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竹青坐立难安,她裹好了石子儿,绷紧了弹弓,瞄准的,却是竹青。

    “你说,我能不能像先皇那样好手法,一举命中眉心呢?”宋瓷儿半眯着眼,又移了移弹弓的位置,“若是我手一偏,不会将你的眼珠子给打掉了吧?”

    “皇后!”身边的宫女都吓坏了,噗通的跪地一片,“皇后使不得啊皇后!”

    “你们好吵啊!都闭嘴!”宋瓷儿将皮筋绷到了极限,整个人都青筋绽开,手指都扣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听着‘叭’的一声,竹青看着一个圆点朝自己飞了过来,下意识的头一偏,石子儿擦过了竹青的耳廓,一股灼热的刺痛感从耳朵蔓延到了全身,竹青忍着没叫唤,却听得宋瓷儿高兴的抚掌,“打中了!正中眉心!”

    宋瓷儿从竹青身旁跑过,拾起了不远处的一只麻雀,她把那只被血浸透了羽毛的麻雀放在了竹青的手里,还没等竹青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宋瓷儿在竹青的耳朵边低声狠厉道,“别在我面前出现了,既然你和赵德芳让这大局已定,我就是个有谋反之心的罪人,虽然只有皇上一个人知情,可就因为是皇上,谁来看我,谁来关心我,谁就和我一样,有反意,有叛心!”

    竹青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那只麻雀的血从指缝滴落在了竹青灰青袄的裙摆上,在萧索的冬日红的刺眼。麻雀整个脑袋都被击碎,竹青不忍细看,却如前些日子的害喜之症一样,在嘉庆殿吃的食物,全都一股脑的往喉上涌,竹青轻轻的把那只麻雀搁在那颗老杏树的落叶堆里,用绢帕捂着嘴,在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宫女的搀扶下,踉跄着逃也似的离开。

    而殿门闭上的那一刻,宋瓷儿才失魂落魄的蹲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的唤着‘元朗’,是先皇的字,那亲昵的称呼,再也得不到应答。“我既然无力回天,我也不可再逆天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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