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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看秦王的脸因为天寒又是刮着风赶回的王府，染上了一层霜白色，嘴唇也冻得青紫。不待整理好仪容换下官服，就要拖着竹青往外走。慌乱中幞头的展脚刮蹭到了竹青的眼角，惹得竹青直冒眼泪。
“你们讲究大阴大晦，还是别这个样子去，到时候驸马府的人非不要你近五皇姐的身！”竹青用绢帕展着眼角的泪，还不忘吩咐柳儿去备轿辗，趁着这个空隙赶紧把他的官帽幞头摘了下来，又简略的把他的头发束起玉簪固定。官服来不及换也在外面罩上了绛紫色的长身斗篷。
“还是你想得周到！”秦王自己系好了斗篷上的领带子，看竹青右眼还泛着红，赶紧凑上前去吹了一下。
“吹得重了！”竹青只觉得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眼睛又开始泪流不止直眨眼。
“看我这手忙脚乱的！”秦王心子再着急，也是先把竹青小心的搀上了轿辗，柳儿动作麻利，还在里面放着一个鎏金暖炉。那垫得厚厚的毡子，也烘得温热了才铺好。
“王爷，”竹青坐定后赶紧抓着秦王的手安慰他。自己也明白他的心慌和无措：皇室这么多兄弟姐妹，别说离心了，害心都有。唯独延庆公主和他从小对眼，虽是拌嘴的冤家，却是打心眼里替对方着想的亲密姐弟。“王爷放心，五皇姐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可自己心里也打起了鼓，早产本来就对胎儿不利，而这条件有限的大宋，还望出一位在世华佗能救个母子平安。
“夫人，我们到了！”柳儿和青风在轿头，自打上次被梅鹤那么一闹，两人之间的窗户纸算是给捅破了。现在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儿。不过被众人皆知以后，反而是相处起来更为自然舒服了。
两人赶紧上手去帮着秦王把大肚的竹青搀下来。石府在府门外都听得里面一片嘈杂，竹青不由得眉头紧蹙，还望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可延庆的宁和苑却并不宁静。
石将军在屋外踱着步，好在延庆的宁和苑在府院的东北侧，竹青没费多少气力很快就到了院门。见秦王和竹青一行人匆匆赶来，石将军是连礼都没心思问了，只是一个劲的劝说竹青赶紧去看看延庆。已经问了好几遍，稳婆说还没有要生的迹象，可这水已经破了快六个时辰了！
男人丫头都在屋外候着，竹青跟着随时出来报告情况的丫头进了里屋。虽是在屋外就听得了延庆凄厉的呼喊声，却没有里屋来得让竹青头皮发麻。
“公主，跟着我的口令呼吸，现在不能喊得太用力，胎儿还没有出来，到时候你会没有力气的！”
竹青看着眼前的竹青，汗湿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宽大的软榻上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助小小的一个。寒冬屋子虽生的暖，可也比不得温暖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着厚袄，只有延庆素白的单衣都已湿透！
“五皇姐……”竹青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得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青儿，青儿你来了？”却是说完了这句话，延庆竟昏死了过去！
屋子里又是乱作一团，一个孔武有力的妇人上前掐延庆的人中。见竹青也挺着肚子，竟是凶眼一瞪，“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出去！”
另一个一样扮相的夫人上前劝道，“这是公主刚刚口中非要请来的秦王妃~”
“那也不可！”先前那个妇人并不买账，只是语气柔和了许多，“姑娘，你这怀着身孕，这样的还是不要看的好，怕到时候你记着这些，影响了你自己以后的生产！”
“五皇姐她？”竹青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替延庆擦着汗湿的脸庞和颈子。
“公主这一关，难啊！”在把延庆掐醒前，稳婆也不再多嘴，“已经昏死两次了！公主的身子不弱，就是孕期气性大了，听得这近身丫头说不是以泪洗面就是摔杯碰碟，这孕期的女人呐，自己气性大了，孩儿的气性就小，多不足月就要生！”
竹青听得心里五味杂陈，“还望嬷嬷保公主和小公子的平安！”
“公主怀的，是个女儿！”稳婆誓要将竹青推出门去，“有这些丫头来回跑着，你在里面看和在外面等都一样！”
竹青在延庆醒来的时候再罗嗦了几句，“姐姐，你一定要努力，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还要指着你以后给我出谋划策呢！”
延庆虚弱的一笑，竟是第一次没有说胡话，“我可是一诺千金的国公主呢！”
竹青听得快步离去，掩上门身子才颤抖了起来。恰逢石右之上前询问公主的情况，竹青竟是怒的反手一巴掌！
别说府院的小厮和丫鬟，就连秦王也被吓了一跳：这石右之好歹是开国名将二品大员、太宗皇帝钦定的兵马都部署！
这光打还没完，还加上恶狠狠的叫骂，“若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竹青第一个和你没完！”
“什么意思？”若说这一耳光是个冲击，不如说竹青这话来得震惊！秦王和石右之几乎是脱口而出！
竹青强忍着眼泪，只当是稳婆将最凶险的可能说给了自己听，最差的境遇！公主金枝玉叶，天子的女儿，怎能摸到这最差的可能性！却是压根就宽慰不了自己。
“紫兰，给王妃抬一把太师椅来，铺好毡子！”石右之克制着自己，努力劝说着自己要冷静，竹青的这一巴掌，至少让自己心里好过了些。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即使是在为那错事赎罪，却还是让延庆出不了恶气。延庆对自己的那点心疼，终是化为了拿物件器皿出气，而他多想，让延庆好好的打自己几个耳光，哪怕是给自己一丁点惩罚。
秦王对石右之虽有怨言，可说到底这是五皇姐的家事。竹青今儿替五皇姐强出头，只怕是里面的情况让她失了方寸！
“跟我说说，青儿。”秦王揽着她微颤的身子，扶她坐下，自己对五皇姐的担忧，又往上提了提。像是一块石头堵住了胸口，气堵得慌！
而内屋的门突然打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熏得几人都失了颜色。一个丫头哆哆嗦嗦的跑了出来，踉跄着跪在地上。“驸马爷，公主……”抬眼的欲言又止被秦王一声厉喝“还不快说！”吓得道出缘由，“公主……公主血崩了！”
即便是坐着的竹青，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坐立不稳，那血腥味儿熏得她直想吐。一时间还觉得周围都晃动了起来，秦王、石右之、柳儿、青风等皆像是扭曲变了形。竹青想拉着离身最近的秦王，伸手却抓了个空，恍惚间又听得他在唤自己。竹青晃了晃沉浆浆的脑袋，终于是最后一点人样也看不见了……
等竹青终于把眼前的人瞧得真真儿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秦王见床榻上的人儿已经醒来，忧心总算放下。可竹青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又让他掉进了这旋涡里。
“五姐姐怎么样了？”其实竹青这个问题，在昏沉里就一直困扰着自己，她仿佛在半醒半梦里，瞧见了延庆。梦里的延庆，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婴，冲自己笑。可竹青一伸手想摸婴孩的脸，却是扑了个空。那梦里，延庆抱着婴孩招呼着自己靠近，可自己靠近一步，他们就后退几丈，竹青发狠去追，他们消失的更快，直至不见踪影……
秦王思忖着要不先瞒下实情，待竹青身子好利索点。医官院的大夫得空给竹青瞧了瞧，结果却也让秦王不敢怠慢：孕中期思虑过重，对母亲和孩儿都是大弊。秦王也不是不知道，延庆的今日是什么原因！所以他怕，他怕即便是自己千般万般对竹青好，竹青也过不了延庆这一关！
“可是个男孩儿？”竹青沉浸在自己那个半真半假的梦里，眉头一动。明明在宁和苑的内屋，稳婆十拿九稳说的是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竹青明明在昏倒前听来的就是女婴，秦王只觉得惊诧！
“梦里边瞧见的！”还真被这个梦言中了，竹青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那小郡王！”
“青儿……”秦王把竹青揉进自己的怀里，大手在竹青的背脊摩挲，像是一个安慰，却自己忍不住颤抖，“青儿，我们不急这一会儿，不急……”
竹青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惊觉起了那个梦，那梦里若是真说的准，那最后……“皇姐母子可是出事了？”
秦王只想叹息‘竹青若是不这般聪明多好’，知道实情瞒不过，“我们一会儿就去看皇姐和小郡王。”
竹青听得秦王的应允，却是犟着要起身，还自己手脚并不灵便的穿好了衣裳。秦王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用厚袍裹着她，这么半搂着出了门，往宁和苑赶去。竹青身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再匆忙秦王还在耳边提醒她肚子有孩儿。两人步子放得缓慢，和驸马府里丫头家丁的行色匆匆鲜明的对比了起来。
竹青在心里把知道的菩萨佛祖神明都一一拜过，虽是临时抱佛脚，却是心里忐忑的无处可说。她知道秦王有意瞒她，这样的欲言又止像是有百只蚂蚁挠着竹青的心。
宁和苑除了丫环婆子来来往往的耳语着，倒是没了上午时分那般摄人心魄的哭喊。竹青在这些下人的福礼中心思更重，仿佛是整个驸马府的下人都聚在了这宁和苑。
内屋已经在手脚麻利的丫头手里恢复了整洁和明净，只是那血腥味却没有淡去多少。竹青忍着胃里的翻腾，在秦王的半扶半搂里移步到了延庆的床榻边。
石右之守着昏睡的延庆，像是没有注意到竹青和秦王的到访。半日不见，一个初见时气宇轩昂的俊朗将军，竟像是垮掉了般，整个人都失了那精气神！石右之轻握着延庆的手，像是在呢喃着什么。竹青一时不忍，想起上午给的那一巴掌，心里竟升腾起一丝歉疚。眼前的这个男儿，哪像是那十恶不赦的下流胚，那一副痴傻着悲怆的模样，明明就还是第一眼给竹青的感觉：还是那个眼中只看得见延庆的痴情郎！
“姐姐这是怎么了？”竹青看着延庆脸上无一丝血色，煞白的吓人。
石右之这才抬了眼，七尺男儿，竟当着竹青这个女儿家的面泪雨滂沱。涕泪肆流却把声音给咽了下去，好半晌他才耸动着肩，“若是延庆醒来，我可如何跟她说呀？她又如何受得住这打击，如何受得住……”接着又是低声呜咽，其声可悲，人尽动容。
“什么打击？驸马何不一次把话说全了？”来了半晌却没见小郡王的踪影，“孩子呢，是奶娘领去了么？”
竹青这一问，却让眼前这个男子眼泪更甚。竹青想从秦王那探寻到答案，却是看见了一模一样的悲怆表情，即便是从不见眼泪的秦王，此时也是红了眼眶。
“青儿，孩子没了，生下来连一声啼哭都没有，是个死胎……”
竹青恍若是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桶凉水，这数九寒天里更觉冷得瑟瑟发抖。可自己除了发抖，竟第一次没有像两个大男人一样悲怆流泪，她走向延庆，撇开了狼狈的石右之，摸着延庆依旧冰冷的手，抚着那没有血色的脸。说出的话更像是这驸马府的主心骨。“大夫怎么说？可会影响五姐姐以后的生育？”
“难产致孕宫脱垂，已是捡回来的一条命！”秦王一声叹息，“只怕以后，难有孩儿了……”
“难不代表不会再有！”竹青制止了秦王的悲观断言，转而对上石右之的眼眸，“你可实话告与我，若是公主以后难以生育，你可还会像今天这样不离不弃？”
“公主受这么大的磨难，皆因我而起，定是当牛做马难报答！”石右之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竹青有这么大的能量，驱使着自己作答般，“莫说不离不弃，我即便是有做对不起公主的言行，也当受天打雷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竹青故意抛出这话头来，只怕以后这话从石右之的口中说出，那延庆就是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即便是真无缘做父母，也誓要和她做夫妻！我石右之对天发誓，若是以后有半点不忠，有半分纳妾添室的念头，就让我不得好死！”
这话竹青听得真真儿的，秦王听得真真儿的。王爷在心里慨叹这么做以前又是何必出那一桩事儿！而竹青听得看得都觉得狐疑：这个男人，那一面是真，那一面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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