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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园子,要来新的主人了……”郭忠恕夹着一枚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梅鹤盯着他,只觉得今天郭忠恕似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又不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他自言自语了很多梅鹤听不懂的话。
“先生若迟迟不落子,这先机可要让小生占去了,小生若是占得了先机,先生就没有获胜的把握了!”
“和你下棋,即便是得了这先子的权利,也是十有九输,输的无趣却又刺激!偶得的一次胜算,还是你无心在这棋盘上的时候……”郭忠恕须子哆嗦了几下,终是将剩下的话咽下。
梅鹤将他手上的那枚黑子落于棋盘之上,眼睛也不抬:“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今日你依然无心下棋,却还是连胜将军,因为我也无心下棋,我们旗鼓相当的心境,终还是你棋高一筹!”郭忠恕只觉玉盘上的棋子黑的碍眼,遂站起了身。背着墨蓝色大袖袍子,老了老了,反而不避讳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竹青乐得给他收拾打扮,无妻无子的他也权当是享清福。
梅鹤撑着下巴,自己无趣的落着黑子白子,曾经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何尝没有这样做过。以前是孤独的紧,现在是心里发虚。
“你很聪明,即使敛着性子,也聪明得紧!”郭忠恕捋了捋须子,清风扑面,将他的袍子也吹得鼓鼓囊囊。果然是御赐的料子,垂坠又轻薄,将自己衬得像是一只欲飞的风筝。“我活到行将就木这个岁数,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才知道收敛自己那点自以为傲的所谓才华。现在倒也看清了,这越是敛着性子的人,才越是做大事的人。先皇摸爬滚打,伺奉了三代君主,一夕黄袍加身,也克己勤恳。我倒是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真幼稚啊,一个画画的,非要将自己比作魏征,觉得就自己游历的那点见识,便知道了百姓疾苦。治国,非是这么几句豪情壮志。我倒是觉得,先皇只是将我这样的空口大话的人流放,处罚的轻了……”
“先生想要说什么?今天的主题是怀旧,还是自省?”梅鹤听他这样唠叨着也没说到正题上去,两手都空了下来,手肘支在案几上,拖着自己的两腮。前额的发丝斜在自己的长睫之上,那身翡翠色的长衫,将他的瞳孔都衬出了一丝碧色。
郭忠恕看了他一眼,倒是豪言一笑:“听闻西街上被欢颜阁的小寒春扔出了大平坊,想来是她调戏不成恼羞成怒了吧?老夫不曾想有一日,会用仙若出尘来形容一个男子!哈哈哈——”
梅鹤眸子一亮,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就小寒春那个徐老半娘的模样,我想起来就浑身打哆嗦!”
“可这一回,可是她帮了大忙!”郭忠恕眸子并无波动,脸上也平静的像是在拉家常一般。
“先生——”梅鹤紧张的起身,将四周都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这是我们的秘密!”
“所以才将你不知道都告诉你!”郭忠恕示意他坐下,炭炉上烹着粗茶,他仔细的捋着袖子,敷着粗布将茶盖揭起。他已经这样生活很久了,就这样的以茶代酒,曾经醉生梦死的郭忠恕,好像还是因为眼前这明眸皓齿总是挂着狡?笑容的年轻人,让自己将那酒葫芦给戒掉了。
梅鹤就不像他那样平静了,他瞳孔睁得老大,像是要脱出这眼眶:“快了么?”
“是啊~”郭忠恕依然笑着,平静的慈祥的一个老者:“公子何必惊慌,你给老夫续了这么大半年的命,已经值了!再活下去,我怕是要担心将我接回的那个人,该着急了!”
“他知道你命不久矣,才将你接回的吧?然后再用一个掀不起风浪的将死之人,卖给了秦王府一个可观的人情!”梅鹤说起,终是愤愤的,他欣赏喜欢的人本不多,能称作朋友的更是少之又少,这郭忠恕,原是自己欣赏的人,现在眼看着也是过命的挚友,却又即将天人永隔!
郭忠恕还是爽利的一笑,仿佛他们说的是别的人,旁的事。“年轻气盛,才会有恨!我现在,竟对谁都充满了感激,无论皇上是真心将我接回故土,还是假意利用我的生死。我都感激!毕竟当时做局让我存活下来的,是他!让我有机会认识段王爷那样特别的朋友,也是他!最后还让我魂归故土,还是他!”他默默的咂了一口茶,又将粗砺的茶碗递给了梅鹤一只:“肝主藏血,夜夜酗酒让血逆行全身,是你说的,我身体的损伤已经不可逆了……”
“若不是为了竹青,你爱死不死!”梅鹤撇过眼,心里却是压着极大的悲苦: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了,医官院给郭忠恕判的死刑,是活不过一月。而自己将他硬生生的续到了六月间,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了。还以为奇迹发生,他就这么好下去了,却偏偏……
郭忠恕听到竹青二字,眉头才颤了颤:“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啊!”
梅鹤听他这么一叹,竟也无言反驳了。
“她不是你该挂心的人!”郭忠恕长长的一声叹息:“那个你费劲救下的女子呢?听小寒春说那也是个绝色美人,何不将这心,往别的女人身上放一放?”
“先生——”梅鹤也跟着叹息,眸子的焰火灭了又灭:“我只是还之人情,并无男女之私。先生时日无多,我倒也不怕对先生说句实话……”
郭忠恕眼眸轻轻一阖:“我知道,若不是对竹青的这份情,她便是你的敌人了吧?”
梅鹤身子轻轻一怔:“先生……”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和无缘无故……”郭忠恕拍了拍梅鹤的肩:“全都是事在人为!我虽不知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若不是你纠结的这段情,这秦王府,或许就是你的敌人了,指不定这大宋,也是你的敌人呢?”
“先生——”梅鹤惊骇的睁着眸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既然先生知道我来历有疑,为何不告知宋皇和秦王?”
“告知他们作甚?又给你安个什么罪名?至于秦王,你们有什么恩怨,你们年轻的去解决吧!”郭忠恕疲累的笑了笑:“我乏了,在朝我都不争这功与名,如今无牵无挂庶人一个倒也落得清静。如你所说,我也欠你几分人情,咱们这才好一笔勾销啊!”
“先生……”梅鹤第一次这般语塞和手足无措。“先生这般看得明白,还请先生告知梅鹤该怎么做?不是说爱是自私的么?为何我只想护她周全?她在秦王身边笑得幸福安逸,我竟不愿做那个摧毁她幸福的人,她会恨我吧?如果我亲手葬送这一切,是不是以后我连看她笑,都会觉得奢侈了?我梅鹤自诩有貌有才,却没有那个信心,能给她幸福……”
“我孑然一身,你问我,我可是不懂这情啊爱啊!大概就像是写意山水的时候,那山那水在那里就好,总不会想着要将它画进卷里便摧毁了吧?不过我还是不懂,这问题,你问不着我啊!”郭忠恕苦笑自嘲了一番:“既然你知道她现在幸福,又没有自信许给她更大的幸福,具体如何,还望公子自行斟酌好自为之吧~”
梅鹤只见清风又起,那红绸飞扬,他不知那红绸映得自己有多落寞。以茶作酒,倒是一杯接一杯也解不了自己心里的干涸。
“师父——”
每每觉得心死的时候,她总会出现让自己心里的那点星星思念变成一片烈火。只想将她揣在身边,不掺和这乱世纷争。秦王的身份,让她根本就逃不开避不掉自己深陷其中。而自己呢?自己的身份,又何尝干净简单了?
竹青捻裙跑了过来,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家,竟已是挽着发髻的母亲了。梅鹤想避开自己的眸子,却每每都贪心和她在一起的分秒。
“好哇,在这下棋烹茶说悄悄话也不带着我!”竹青拧着眉,故意嘟嘴不满道。不过很快又换上笑嘻嘻的模样:“跟我说说,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我最近都快闷死了!”
她摇着手绢,脸上有细细的汗珠,沾湿的发丝贴在脸颊,干净无瑕还带着童真。藕色褶裙外是一件粉白的对襟窄袖衫,美得沁人心脾。
郭忠恕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一个粉若初荷,一个秀如碧叶,倒真是雅趣的一对儿!可偏偏,碧叶有心衬托,初荷已被旁人采撷了去。
“听闻你做了一件大事,你还吵无聊?”郭忠恕干咳两声,将这片短暂的静谧打破。
竹青很快就明白过来郭忠恕的话指何事,却是笑意渐隐,甚至有些落寞:“师父,您是不是也觉得徒儿做错了?徒儿最近日日反省,这样的处置可是重了些?”
梅鹤就知道,她这样的性子,老是自苦。遂拧眉道:“非要别人将刀看到了肉身上,才会觉得疼么?你这个白痴!”
竹青莫名挨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那副苦兮兮的模样瞬时变脸,也不客气的回击道:“你是不是嫌胆子肥的没地儿施展了,污蔑一品王妃,可是要挨杖刑的!”
“我看那杖刑该打到你身上让你长长记性!蠢女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梅鹤倒是回击的起劲,却没见郭忠恕那渐渐暗下去的眼眸:也不知道该说谁是真的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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