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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李重光举国投降，不少将士都招安进了宋廷，若是这死得蹊跷，只怕会生出不少事端来。秦王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可此时的自己，只想赶紧回去守着竹青，本是七夕相会夜，自己却丢下她一人，实在是难以安心。
因为这重重心事，秦王入宫的步子都乱了些，郭奕虽是个冷面近卫统领，却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相反，他的明察秋毫，即便是专管刑狱案子的提刑司，也要敬他是个人才！虽然办的是迎秦王入宫的小差事，他也微眯着那双机敏狭长的眼，将周身都扫视了一遍。
“参见皇上——”两人齐齐对背身站在福宁殿内殿屏风边的宋皇叩了礼。
一时间竟觉得他老了，明明还是盛年，内殿的烛火展的不多，那白玉的灯龛里映出的光影在他身上斑驳开来，像是在戏谑他略微有些发福的腰身。
“都坐下说话吧！”宋皇缓缓转过了身，疲态尽显，他登基以来，从不将人唤于福宁殿，此番将他们二人叫至于此，也着实是自己太疲乏了。
郭奕和秦王此时也是心里了然，皇上勤于政事，这样的疲累，几乎没有在上朝的时候看到过。
“亥时已过，皇上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急召微臣？”秦王骤然对他生出莫名的心疼来，许是这血浓于水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境。
“陇西公的死，你们可曾听说了？”宋皇只觉得眉心很重，一皱，便扯得太阳穴都疼，自己已经好几晚没有一个整觉了。
秦王不敢有瞒，也想知道事情缘由，便老实答道：“返程的途中，已经听说了！”
郭奕只是轻轻点头和宋皇眼神一对，心里对秦王的好感也多了一些：这个小王爷，即便是有玩弄权术的本事，也心澄如明镜。自己虽然是异姓的局外人，却将这些王公大臣都看得透彻。
宋皇那紧拧的眉宇间总算是有了一抹喜色，即便是稍纵即逝，也让心头舒展了许多：芳儿，这个位置，朕只留给你，这一路荆棘，朕定要将他们斩杀干净。
“真如坊间所传，是皇上赐的毒酒一杯么？”郭奕刚刚放松的心思，立刻又警惕了起来：这个小王爷，刚刚还夸他进退有度，这会儿就将这话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
“是这么传的么？”宋皇嘴角轻勾，眼睛微眯。“这消息散播的速度，倒是比我预想的快多了——”
“真的是皇上？”秦王脸色一凛，这个陇西公，在江南的时候因慈爱百姓才华横溢而多被传诵和敬仰，如此，不是落了口实了么？“皇上为何要这么做？那李重光在江南时颇受敬重……”
宋皇哈哈大笑：“不过是一个酸腐文人，误做了君主，江山拱手易主，如此无用之人，我赠他金银珠宝，让他继续享受这富贵荣华，却天天听他长吁短叹，李重光这个人，不过是会些笔墨，巧舌如簧，你看追随他的那些人，哪一个不酸腐？国就要亡了还在拼诗文对笔墨，这样的人，留着，只会让那些酸腐的人写出我大宋更多的不是来！虽说水能载舟覆舟，不过这百姓，若是过得比李唐王室时期更好，便会忘了这个吟诗作对的无用君主，只会记住我大宋的福荫——”
“既然如此不值一提，说来这陇西公更是罪不至死了——”秦王想卯足了劲儿据理力争一番，被郭奕拦下了，“王爷，您对皇上，失礼了！”
秦王有些脸热：确实，此时不是父子闲话，而是君臣议事，这样的态度，换做别人，早就被轰出这福宁殿了。
“微臣逾矩了……”
“无碍~今天既然能把你们唤道这福宁殿来，便是没将你们当作外人，这李重光，虽然弯酸迂腐了点，可那一手诗词字乐，皆是妙笔绝伦，若是死了，太可惜！”宋皇轻轻叹息了一番，遂又笑道：“不过是小小一计，旁的人就忙不迭的上钩了——”
秦王听得一头雾水：“这……作何解释？”
郭奕领了宋皇的眼神示意，将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了秦王。
“今日是陇西公的生辰，皇上御赐了一壶桃花酿，两只琉璃杯。一个杯口涂有鸩毒，而另一个杯子，只是一个杯子而已……”郭奕顿了顿，神色古怪道：“皇上一早便招了魏王进殿商议如何处置这陇西公，因他前不久写出了一首《虞美人》，已在民间传唱开来……”
“他做着大宋的陇西公，却将这悲唐伤李的愁苦情绪吹进了千家万巷，以致百姓对我大宋议论纷纷，朕是不会坐视不理，遂叫你皇叔进殿商议——”宋皇将郭奕那古怪的情绪化作了志在必得的轻松：“那酒，是朕让魏王带过去的！他和李重光一向交好，吟诗作对好不快活！想必，陇西公是断不会拒绝的！”
“我不明白……”秦王更是云里雾里了，“皇叔和陇西公一向合得来，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为何皇上还要让他送酒，这酒杯一验不就知道哪杯有毒哪杯没毒么？”
“是啊……”宋皇突然有一瞬的落寞：“只要一验便知，朕思虑这李重光既然有尧舜之貌，定是有神人相助，这有一半的生还机遇，朕是给了的！”
“皇上的意思是——”秦王突然心里一紧，“皇上是将这划零作整的机会交到了魏王的手中，而皇叔，却错失了这一次机会？”
“魏王——”宋皇闻言，只想笑言秦王哪能这般单纯：“他可没有错失这次机会，反而将这机会，抓得牢牢地……”
见秦王疑惑未消，郭奕也暗自思忖这秦王的良善心地，朗朗解释道：“其实这酒杯，不过是皇上故意布的疑阵，这两个杯子，压根就没有毒……”
“那这陇西公为何会毒发身亡……”秦王突然眸子一缩：“郭统领的意思是……”
“没错，王爷怕是已经猜到，皇上说的那句魏王抓住了机会是何意了吧？”郭奕对着秦王的惊愕便是轻轻一点头，印证了他此刻心里的猜测。
秦王只觉脚底一阵踉跄：魏王叔，这是要做什么？那七七和李霁梦还关在柴房中，自己都没有想出处置的法子来，这会儿又紧锣密鼓的，要密谋什么？
“你呀，总是将这血脉亲情放在前，何时才能替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宋皇轻轻一声叹息，踱步到秦王的身边：“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机会，若是魏王不那么步步紧逼，我不会给他做这个陷阱。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栽在这样粗陋的局里面，只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恶念起，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两个杯子都没有下毒，他却换了个有毒的杯子给李重光！他们在外人面前那么的要好，却为了让朕成为众矢之的，而不惜对自己所谓的朋友举起了屠刀！这，便是心术——”
秦王心底一阵恶寒，尽管从上一次重五夜宴开始，自己便给竹青做了承诺，而今直面这刀光剑影，还是自己的血脉至亲互相荼毒，只觉得心中作呕！
“道险且阻，日后的路，还要你好好振作！”宋皇看秦王心神不宁眉头不展，便知道听闻真相的他心里有多郁结。可自己一步步这样走来，除了自己能做的，便还需要他有一颗坚毅到冷漠的心，而秦王的软肋，恰恰是这心！
果不出宋皇所料，秦王低头思虑了一番，便语气变软，眼神哪有皇上期盼的冷漠！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魏王叔？”
“朕何时说过要处置于他了？”宋皇不屑笑道：“只是借此给你上一课，即便是没有这图谋不折手段的害人之心，也千万记住要小心提防，储君之路，有能力竞争一番的人，都不要大意！”
“至此……”秦王喉咙有些发紧，心里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至此——”宋皇目光坚定，甚至逼视着一步步走向他：“至此你便要学会，如何踏上争储的第一步！你要心硬如铁，心冷如冰！切不可妇人之仁！”
秦王在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想要逃开：“不！这储君已定，已是魏王叔！我按这金匮盟约，便是魏王的后继人，为何要夺，为何要抢？”
即便是身外人郭奕，此时也不得不摇叹秦王的天真：“王爷！属下查明，魏王的义女，是您的侧妃，贴身近侍七七，在您的王府做了丫鬟，这些不寻常，还让王爷看不出魏王的野心么？脏水连皇上他都敢泼上身，恕属下直言，他就更不会，对王爷心慈手软了——”
“郭统领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你聪慧如斯，如何看不出来——”宋皇在秦王的肩头一拍：“不过是，你的心头一时难以接受！当年你的祖母朕的母亲杜太后，立下这金匮之盟，便是要我们几兄弟不会为了争权夺利而骨肉相残反目误国，可这不过是母亲的美好愿望罢了，这人心，岂是一纸盟约便可约束的了的？”
福宁殿的烛火烧的通透，像是将那些昏黄和薄雾都烧开了去。只是秦王的心头却是愁云笼罩：即便是自己知道这李重光何其无辜，自己如何欣赏他，却也是无济于事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打他输掉李唐江山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死，便由不得他了！只是，生在七夕，死在七夕，大舜之貌，江山美人，大概是以前太风光了，此时的离去，才会让秦王这样置身事外的人，也多了许多伤感和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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