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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
秦王将报平安的纸轴刚刚卷进一个小竹筒，便快步迎了出去。
“王爷——”远远的，小寒春便叩了一个头，即便是秦王快步相迎，也没将她的这个大礼给截住。
“师娘这可如何使得……”秦王这话一出，脸竟有些温热。他其实少和女子亲近，有的只是出于礼数的上尊下礼。这一回自己的主动亲密唤了一声师娘，自己都有些羞红了脸。
小寒春哪里看不出，却忍不住打趣的嘴：“哟哟哟，这唤得这般好听，不就是想知道竹青的境况嘛，这竹青拜我师娘礼的时候，都不见你改口呢——”
这下那耳根子的红彻底把自己的害羞和窘色都给出卖了去，秦王只是赶紧摆手：“师娘说笑了，以前是德芳不懂事……”
“行了，看不出王爷还是这般内秀的性子，这一两句便败下阵来了，我就不逗你了……”小寒春唇角一勾，知道秦王即便是一脸的羞和窘，却也掩不住眸子里亮晶晶的期盼。“喏，这是竹青行至杭州来的信，一路有我的两个活计作陪，他们也不打眼，这遮着面纱，谁还能掀开瞧上一瞧不成？！”
“姑姑说的有理——”秦王的话连应付都谈不上，便急急打开了小寒春递过来的书信。
“吾君亲启，夫君近来可还安好？！时局可还稳当？！夫君能否全身而退？！我本来是这样殷切期盼，可我总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短短数言，竟写得我一夜无眠。其实青儿最殷切的期盼，不过是夫君平安，孩儿平安。我一走，孩儿还乖么，有没有哭着闹着要找母亲？！想你们想得肺腑都疼，可也是你们让我坚持往南走，坚持自己没有在无数个思之如狂的时刻打退堂鼓。你收到这信的时候，我们会在杭州短暂停留。置点好吃穿用度，此后便是相遥千里了。我念夫君也和我一样，思念和担忧无不啃噬着内心的坚定。但我会向夫君承诺，定会平安在叙州静候夫君和孩子的到来，夫君也得为自己和孩子努力，一定要答应青儿，尽快来叙州相逢！——殷切期盼的妻。”
“我答应你……”秦王默默的看完，竟旁若无人的脱口而出。
“看完了便烧掉吧，此一时彼一时……”小寒春知道秦王的心念之极，也知道他恨不得将这家信如珍宝一样字字句句都收起。竹青的字谈不上漂亮，可好歹也是名师高徒，那小楷也有了几分秀丽的模样。竹青的手书，竹青第一次在家信里唤他一声甜腻腻的夫君，每一个都想让秦王私藏了。
可小寒春的话说的不无道理，秦王深吸一口气，走向了案几边的灯炉。
“可还有要我带回去的话？！”小寒春看着秦王一脸的挂念和落寞，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肩。
“有劳师娘……”秦王将那小巧的如哨笛一般的竹筒恭谨的递到了小寒春的掌心：“告诉她，我一切安好，托师娘捎去的银钱，我也会做双份的补上——”
“在我这个金婆子面前显摆财大气粗不是？！”小寒春白眼翻上了天：“口口声声唤我一声师娘，终究是把我当作了外人看！不是师娘瞧不上这些银子，师娘现在坐收钱财，在洛阳也是响当当的富户了，我那个香粉铺子可是东西南北四个京城的钱都挣圆了的。若是以后不长记性还在我面前提前，小心我撂挑子不干了——”
“师娘恕罪——”秦王一听她要撂挑子不干了，这才慌了神，差点就给小寒春磕头认错了！
“你这孩子，这心眼儿也太实了些！”小寒春笑着摇头：“青儿是恕先的爱徒，我哪里怠慢得？！以后去了天国相见，怕是那老头子要生我好大的气！这话我会带到，青儿在杭州我也托了人照顾，以前走南闯北，倒是有不少江湖的朋友，你放宽心罢！倒是你！这京城时局说变就变，这皇帝的脸说翻就翻，你可要多留些心眼儿，保全自己和孩子要紧！”
“德芳知道，德芳谨遵师娘教诲——”秦王恭敬的躬了躬身子，亲自将小寒春送出了后门，现在连迎来送往都小心翼翼，秦王的心已不是滋味了。
“还教诲！你这个一板一眼的傻孩子——”小寒春虽然嘴上逞强，心里却是第一次得了这样的尊重和维护而泛起了甜意。“万事小心，待我将这信在洛阳寄出，便会等着他们的回音了再回来。若是需要人手和帮衬，拿着这个玉镯子去欢颜阁找小蛮子和掌柜！他们都识得，也都是可靠的……”
“谢谢师娘……”秦王将那温润还带着温度的翠玉镯子接过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湿了：人倒真是奇怪的动物，这家里的人斗得你死我活，反倒是几面之缘的人将你请进了生命里呵护！
“我便走了——”小寒春那么大咧咧的人，竟也眼眶一热，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里，只是那微风扬起的轿帘缝隙里，秦王那张淡淡愁容的脸，一直那样拧着，直到马车拐角不见，他还无言的杵在那里。
而将秦王召唤到前院的，是来宣旨的王公公。
是皇上的一道口谕，不过是让他进宫罢了。青风和秋婆婆都想跟着，上一次莫名在宫里受伤，两人还被请出了宫，在秦王回府前连面儿都没见上！此番进宫，谁又知道是福还是祸，青风面色有些急躁，被秋婆婆低声厉色的压制了。
“青风武卫莫要慌张，皇上准允你在宫门等着，说和王爷不过闲聊片刻！王爷有伤在身，皇上对我们这些奴才也是三令五申了，我们这些小的哪里怠慢得？！”王公公挂着标准的笑脸，半弓着身子，却没有半分讨好之相！
“有劳皇上挂心——”秦王展了展衣袖，回了个抱拳礼。
“来啊，将这叛贼拿下——”王继恩翻脸如翻书，此时脸上冷冰阴辣，一手指向了秋婆婆。
而门外候着的侍卫鱼贯而入，身上的遁甲和手上的弓箭，似乎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秋婆婆若是硬拼，这百十来号乌压压的人也够呛，何况那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个个绷紧了弦，似乎秋婆婆若是用轻功逃跑，便会被打成筛子！
所有人都先是一愣，而后恼怒不已。秦王上前揪紧了王公公的衣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稍安勿躁，皇上请王爷进宫，自然是要给王爷一个申辩的机会的！”王继恩将秦王的手摁了摁，见秦王微微松了松手，才将秦王的指节掰开，又将衣领旁若无人的抚平，眸子里的冷漠和嘴角轻浅的笑意，全然没将秦王府的人放在眼里！
青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被秋婆婆摇头示意了。她淡淡的捧了捧发髻，清爽利落的将手往外一伸：“这是要上枷锁，还是我自己走便是了？！”
“老人家习武之人，便得罪了——”王继恩神色并没有言语那么谦和，虽然话说的留有余地，可动作却是神速的，那眼神往身后的近卫军身上一扫，两个满身甲胄的士兵便走了上来，手上拿着的是一方小小的扣手枷锁。
两人将秋婆婆的手先扣住了，还拿着沉沉的脚镣上了前欲往秋婆婆的脚腕上锁。
“这样就过分了些，王公公既然称了一声老人家，便也看得到这秋婆婆的年纪是这里最长的一个，单单是手上的枷锁，已经缚住了她……”秦王脸色一沉，他心里团着的火焰，正被王继恩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刺着网上窜！
“秋婆婆武功盖世，单单是这一方小小的枷锁，我怕锁不住，若是不小心逃了……”
“本王自会担责，不劳王公公挂心——”秦王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脸上已然难看的可怕。王继恩看着自己身后蓄势待发的府兵，也知道只要这个王爷一开口，自己这条奴才的命，便是最先的牺牲品。他也不再强要，便挥手让左右不是的两个近卫军先退下了。
一行人乘着大轿，马车后是浩浩荡荡的近卫军，这开封城的街头，怕是又要添上一个热闹的谈资了。
青风驱马往西去了，他速度飞快，又避开了人群，若是等不到秦王出来，那自己便要做这最最坏的打算了！
而宫墙里的事，秦王料不到，青风只能往最坏的地方猜，他能想到的最坏，便是被扣上和前朝叛贼串通的罪名，这便是诛九族的造反了！
而文德殿里宋皇眸子通红，眼下却乌青一片，他熬了好几个夜晚不睡，似乎没法将自己看到的当作没发生一般抹去。而他也知道，自己和秦王已经难回到从前。
他会不会包藏祸心，似乎已经难以袒护下去了。
秦王神色凛凛的往大殿里走，秋婆婆的镣铐声让龙椅前的宋皇折回了身子。
“来了？！”宋皇不知要作出怎样的表情来，就如他不知如何处置魏王一样，他们虽已达成共识，可自己心里总是咆哮着要斩草除根！而他明明想对秦王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可秋婆婆戴着的枷锁又没法让自己云淡风轻。“将这镣铐卸下，赐座——”
乌泱泱的人已经退下，此时这殿内，只有全身甲胄的二十位对立排开的将士护着，殿外，还是围了三重弓箭手！
秦王站着，秋婆婆站着，而只有坐在高位之上的宋皇，站与坐，都让他轻轻松松便睥睨到了这一切！
“皇上以叛贼之名将秋婆婆押了来，自是跪着都难辞其咎了！”秦王话音一落，秋婆婆也顺着他的话头，两人都跪在了皇上的跟前。
“叛贼跪，你跪又作何解？！”宋皇已经愠怒，话语的锋芒如万箭齐发。
“自是窝藏包庇，罪名相当了！”秦王面色不改，甚至本应该慌张的心，此时却冷硬如石！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宋皇怒拍椅杖，愤愤起身！咄咄逼人的看着他！
“自打德芳走进这文德殿，便知道再难全身而退了！”秦王苦笑了一下：“这样大的罪名，便是皇上，也难封堵悠悠众口……”
“既知其中利害，又为何要将她留在秦王府，你可知流言如刀的道理？！”宋皇缓缓走下阶梯，眼神骇人：“一个人说你没什么，甚至百十个人说你又有何惧，可是天下人都这么说，你可要如何辩解？！万万人都这么说，假的也成了真！你可知道？！”
“所以皇上才留魏王叔一命么？！单单是他以下犯上藐视龙威、暗杀皇室贵胄，条条框框都指向一个死字，皇上不也留了他一命么？！是用这个作为筹码，便没有对皇上不利的流言传出了么？！”秦王苦笑出声，那表情也哀恸莫名：“若是我说，秋婆婆不是叛贼，已经是我大宋子民，皇上信么？！”
“她是李重光的乳母，是点燃燕王悲剧的引线，如何能逃脱干系？！”宋皇凛了凛目，并不打算放过秋婆婆。只是秦王的罪名，他想不好，也不知如何让他片叶不沾身的全身而退！
“您一直都知道？！”秦王怔住，继而大笑：“是啊，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什么能逃过天子的法眼？！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任由悲剧发展，顺水推舟罢了！你还是一代贤君明主，可这该除的人一个都没少！倒是妙啊，这一出出借刀杀人，不可谓不精彩——”
“你放肆了——”宋皇厉声喝到：“朕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这些人，哪里是白白让你占了便宜，以后是要拿江山来还的，你也愿意？！”
“大概我会愿意，所以这唾手可得的江山，我不敢接！”秦王无力应对：“我心性优柔，哪里做得了心硬的君主，或者你会告诉我，一旦坐上这龙椅，人是会变的。可我怕我会变，变得像你一般疯狂！我不要这江山，我不要生灵涂炭，我只是叩请皇上，依着这罪名，将我流放，许我自由——”
“甚至连流放你都愿你，也不要这大好河山至尊权威？！”宋皇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朕的血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性子？！——”
“皇上莫是忘了，我是徐慧娘的儿子，既承了她的性子，也承了她的遗志——”秦王跪膝，在地上叩了叩：“还望皇上恩准，许我一个自由身，从此天高路远，任我驰骋——”
“好，很好！”宋皇突然浮起了一个古怪的笑脸：“都依你罢！朕还有皇子，哪里怕后继无人，只是这老婆子，只有一个死字！”
秦王见他目光决绝：“即便是我最后求你的一件事也不可？！”
“你哪里还有和朕回旋的筹码？！”宋皇缓缓拾阶而上：“若是你无意和他们串谋，便应下这储君之位，这老婆子我便给她一个庶民之身，从此两不相欠——”
“老婆子死不足惜，王爷……”秋婆婆低声劝道，摇头却也无用，只见那倔强男儿叩了三个响头：“微臣领命便是，请皇上兑现承诺，放秋婆婆回乡归隐——”
“这江山大位，竟被你如此儿戏！”宋皇长剑一指：“这便是最后对你的放纵，朕还你母亲的，这便是还了你！你要自由，朕允了！只是你将你看得生命一般重的自由，又拿来兑换了一条土掩脖子的老太婆的苟延残喘！朕从此对你们母子，再也不会觉得亏欠，若是你以后恣意妄为，便早早去陪你那孤单的母亲罢——”宋皇眉心一沉，终究是无力再多言：“这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你母亲执着于此，你也执着于此，想来，倒是我们不合适有这样的缘分——”
秦王扶着秋婆婆，淹没在了殿外灿烂的阳光里，春已过半，原来天气已经这么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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