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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灭灭的路灯投到车里，后座的年轻人望着窗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面相生得冷寂，凤眼狭长，睫毛密而不翘，白得发光的侧脸像现在天上的半轮孤月。
前座传来说话声：“顾白，你还好吧？”
被叫做顾白的年轻人不带情绪地笑了笑：“半个月前就决定的事。”
——半个月前，FG俱乐部高层开会宣布准备解散战队。而顾白，正是FG的队长。
这支老牌强队成立四年，其中顾白担任队长两年，亲眼见证了它最辉煌的时期，也亲眼见证了它的没落。
前座跟顾白说话的人是FG老对家AYW战队的前队长江知远。
江知远叹了口气，说：“说句不该说的，这样也好。你也别想太多了，换了新的环境就是新的开始。不过我没想到，你会选择AYW，毕竟宋恪……”
——宋恪对你的不满有目共睹。江知远吞下后半句话。
“宋恪，”顾白目光微落，眉眼稍稍舒展了些，好像这两个字给了他某种不知名的安慰，“总会有办法的。”
AYW基地二楼训练室里，宋恪等待游戏排队的间隙，起身出去拿了罐牛奶。
站在冰箱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原来是微博的热点推送。
宋恪正要习惯性地划掉，却在看到标题的瞬间整个人愣住。
FG俱乐部宣布解散
短短一行字，宋恪看了三十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FG解散了，那顾白……
想起顾白，宋恪喉咙一紧。
他点开微博，FG俱乐部官博的声明出现在首页。
“
大家好，非常遗憾要向大家宣布，FG电子竞技俱乐部从今日起正式解散。
经过管理层的慎重考虑，俱乐部决定解除现阶段与所有选手和教练的合约。目前战队中所有选手和教练均为自由人，可自行签约转会。
成立四年来，FG经历多次人员变动，始终不忘初心，风雨前行。我们共同走过高峰和低谷，时至今日，已无遗憾。
感谢队长bye，感谢教练Herman，感谢每一位队员。FG幸甚有你。
祝各位前程似锦，再会。
”
居然是真的，真的解散了。
宋恪想起了上个月那场全明星表演赛，最后一次遇见顾白的情形。
整个本土赛区都知道FG的队长顾白和AYW的小少爷宋恪不对付，主办方安排晚宴坐席都把两队隔得远远的。这样也好，隔着人群，宋恪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顾白。
顾白那天穿了一身黑色，看起来好像又瘦了。
他皮肤苍白，眉毛锋利，双眼皮窄而薄，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恰到好处的薄唇。
宋恪的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他不近人情的唇角上。
那天的1v1车轮战，顾白完成一场漂亮的一挑三，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本土赛区最强单兵。
他面对的第四个对手是宋恪，当时的顾白只剩一丝血皮。
毫无悬念的胜利到来时，宋恪并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快感，反而有种一拳挥在棉花上的憋闷。
最让他憋闷的是顾白无所谓的态度，比赛结束后直接下了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宋恪。
宋恪一口气憋在心里，整晚都处于一种极度烦躁的状态。
后来跟顾白在酒店洗手间相遇，他毫不犹豫地把顾白堵在了门口。
“有事吗？”顾白一如既往的冷淡。
宋恪被他皱眉的动作刺了一下，瞬间一盆冷水浇在心上。
顾白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离我远点”的讯号，仿佛面前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麻烦。
在他的目光中，宋恪突然有些厌恶这样张牙舞爪的自己。
大概真的很招人烦吧。
难怪无论怎么挑衅找事，顾白永远都是那个态度，不回应，不理睬，不在乎。
“没事。”
宋恪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开了路。
“转会期要到了。”顾白难得主动说了一句话，虽然语气依旧淡漠。
宋恪冷笑了一声：“放心，你们经理没有联系过我。”
顾白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后来听江知远无意中提起，顾白当天烧到38.5度，带病上阵。
宋恪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洗手间里遇见顾白，他脸色确实难看得不正常。
但是这跟宋恪有什么关系呢，顾白就算病死，也不需要他来关心。
思绪飘回，宋恪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训练室。
直播间弹幕果不其然都在讨论FG解散的事。
[喜大普奔]
[恭喜哎呦喂又熬死一个老对头]
[这一年比赛打得稀巴烂早该解散了]
[建议FG老板找个庙拜拜，一瘟瘟一年就nm离谱]
[bye十几天没开直播没上游戏，不会受不了打击自杀了吧嘻嘻嘻]
[嘴巴放干净点少cue你bye爹]
[白杂出门左转]
[房管出来干活了]
……
宋恪坐回椅子上，一张年轻好看的脸出现在屏幕右下角。
——AYW新任队长，本土赛区行走的近战职业天花板，传说中打不好比赛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的天才电竞少年，长了张随时能选秀出道的爱豆脸，张扬的白金色短发下面，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与他人畜无害的脸不同，宋恪浑身是刺，出了名的不好惹。
[刚来，请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开了摄像头]
[又是为小少爷美貌流泪的一天]
[前面，今天是FG解散的好日子]
“咔”的一声，宋恪单手拉开牛奶拉环，靠在电竞椅上说：“一年没出成绩的战队，解散奇怪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始了开始了]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嘲讽环节]
[虽然但是FG顶梁柱还是牛的]
“顶梁柱？”宋恪笑得漫不经心，“某些顶梁柱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趁早退役算了。”
[确实，去年季后赛打得跟屎一样]
[哈哈哈哈哈键盘撒把米让鸡上鸡也比bye强]
“我撒把米让你上？”宋恪随口怼了一句。
——有的话他说可以，别人说就算了。
何况宋恪心里清楚，FG走到今天并不是顾白的锅。
作为曾经本土赛区五大豪门之一，FG最近一年连遭变故，先是一名队员赛场喷脏被禁赛，再是另一名队员吸毒进了戒毒所，没多久，队内治疗师也因伤病不得不退役。
至此，四名首发只剩队长顾白一人。
二队青黄不接，替补队员水平堪忧。顾白再强，一拖三也很吃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FG高层陷入财务危机，赞助商纷纷跑路，代言掉光，俱乐部负债累累，几乎濒临破产。
如果不是顾白强撑着，也许早黄了。
宋恪打开游戏好友列表，[FGbye]显示离线状态，上次登录时间12天6小时42分前。
也就是说，那场全明星表演赛之后，顾白就再也没上过线了。
[在？为什么看bye？]
[我又嗑到了呜呜呜]
[现在还嗑白送的多少有点nt]
……
宋恪不再理会弹幕说什么。关掉好友列表点了准备游戏。
他今天玩的小号，后台不高，不用动脑光凭身体记忆就能轻松上分。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解散这么大的事，问一句也没关系吧？
宋恪想着，一局游戏结束后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他跟顾白私下几乎没有联系。上一次聊天还是三个多月前，AYW在去年的全球总决赛上拿到亚军。那一天宋恪收到的恭喜挤爆了他所有社交软件，顾白的消息也混在其中。
顾白：恭喜。
宋恪：谢谢。
没了。
屏幕里短短的两条对话框看得宋恪胸口发闷。
从无话不谈到无言以对，大概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就是互相厌恶，两年都这么过来了。
再过两年各自退役，他们终究会消失在彼此的世界。
多少旧知己变不成老友。
不差他们两个。
宋恪自暴自弃地关掉屏幕，把手机往桌上一丢。
粉丝注意到他表情不对，纷纷关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恪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你们看看别的，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在一片[妈妈不许你抽烟]的抗议中，提起外套去了阳台。
一月底的A市阴冷潮湿，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都带了水汽。
AYW战队基地是一幢三层江景小楼，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对岸灿烂辉煌的金色光河。
宋恪眯了眯眼，点燃一支烟。
[目前战队中所有选手和教练均为自由人，可自行签约转会。]
那么顾白呢，接下来会去哪里，PEG？或者BOY？
总不会是……
一个荒谬的念头从宋恪脑子里冒出来，他随即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疯了吧，人家躲你都躲不及。
其实宋恪和顾白也是有过一段好时光的。
两人同年出道，是当年青训营里的一对传奇。
“枪剑双璧，毁天灭地。”
至今仍是论坛里时不时被粉丝提起的意难平。
结果最后，顾白没有如约跟宋恪一起签入AYW，而是转头去了FG。
两人大吵一架，宋恪一气之下甚至打了顾白。
顾白没有还手，但那种失望、疲惫、厌弃的眼神，宋恪一辈子都忘不了。
宋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顾白越讨厌他，他越要惹顾白不痛快。
他越惹顾白不痛快，顾白越讨厌他。
不知不觉，一支烟燃了大半，宋恪总共没抽两口，也没什么心情抽。
他把烟按灭在花盆里。这盆海棠被他一天一个烟头养着，居然顽强活到了现在。
正要转身回去，楼下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基地门口，宋恪看见他的前队长江知远从车上下来。
这么晚了，江队来干什么？
宋恪站在二楼阳台正要打招呼，忽然看见另一个人跟着江知远下了车。
那个人穿了件黑色风衣，头发也是漆黑的，整个人几乎融进夜色里。他身材瘦高，敞开的风衣下是一双笔直的长腿，往上看是流畅的下颌线和两片微抿的薄唇。
宋恪呼吸一滞。
是顾白。
路灯从一侧投到顾白脸上，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另外半张仍然是记忆里的样子，淡漠，冷寂，目似深潭。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顾白走到门口，脚步一顿，抬头望向二楼阳台。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空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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