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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叶凌从灵泉回来，会觉得渔民在看自己，让人恶心的感觉稍稍褪去，反倒是让人如芒在背。
仆人再来的时候，已没了膳食。叶凌还好奇，仆人说听上面的意思，像是所有的份例都没了。
好在洛轻尘一直有给药丸，暂时还是出不了人命。
仆人见他走神，问道：“灵芝，你在想什么？”
叶凌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活计，从怀中掏出瓷瓶，用指甲划了些下来，用水兑了兑，递给仆人。
仆人接过。
叶凌道：“你闻闻，和膳食有什么区别？”
仆人闻了闻：“没有香味。”
“没有香味？”
“是。”仆人将杯子放在桌上，解释道，“山顶的膳食与山腰上的一样，每餐都要用上白玉团，白玉团熬煮有异香，这水没有。”
“白玉团？”
仆人神情略有变化，看向叶凌的目光变得愧疚。
叶凌视而不见，继续问道：“就是那良药？”
仆人点头。
叶凌继续打磨木枕，忽而记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你们近日吃些什么？”
仆人也跟着打磨枕头，他已接近收尾，木枕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线条流畅，不像叶凌手上那只圆滚滚，中间弧度很流畅。
“岛主开仓，分发陈年米面，每家每户定量的份例。”
只是缓兵之计。
先前白玉团多得很，务农的人都罢耕，田野荒芜，再加上捕鱼没路子，如今算是坐吃山空了。
“灵芝……”
“嗯？”
“洛大人会施以援手吗？”
“什么？”
仆人抬眼看了看叶凌，目光复杂：“诅咒应验了。”
诅咒开始应验了。
从那个梦开始。
巨鱼跃海，暴雨倾盆，岛民们在雷声中化作一条条鱼，被冲进海里。
翌日，白玉团存量用完了。山腰院落里，鱼灯在同一时间溃散，院落归于黑暗寂静。游鱼四散，水沫一般的、细小透明的鱼在岛上四处遨游着。
岛民们开始捡起耕种，奈何已抛掷脑后几百年，尚不能恢复到以前自给自足的状态。
坐吃山空的恐惧感攥紧每个岛民的心脏。除此之外，海岸开始出现红色的浪潮，一阵又一阵扑过来，略微咸腥的气味令岛民的神经绷紧。
他们对此避而不谈，但眼神传递的又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小孩子被勒令呆在家里，看着空中自由的游鱼很是羡慕，想要伸手去抓，却惧怕性情大变的父母，将被打得通红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凌对于这诅咒自然是好奇，可不论是仆人还是鲛人，没一个愿意透露详情的。这些日子他去灵泉路上，总能看到一些岛民对他指指点点。
一双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个怪物。
惧怕又炙热。
叶凌与灵山作别，抱着借阅的古籍往回走，被那些岛民看得心里发毛，皱眉加快了步伐。
一个岛民叫住他：“灵芝。”
叶凌顿住。
“山顶洛大人何时作法？”
叶凌道：“我不知，想知道的自己问去。”
岛民们闻言喝了几声倒彩，又道：“奉养他几百年，现如今遇事反倒躲起来了。”
叶凌猛然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讥嘲道：“谁稀得这奉养。”
几百年来，白玉团陆陆续续往山上供，洛轻尘一概不碰。然而，在岛民眼中，送上去的白玉团，必定是进了师徒二人的肚子。
谁脑子缺根弦儿，好好的东西不用，反倒便宜了别人。
于是，岛民阴狠道：“你师尊要是想不出来法子，我们替他想，让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就是，你这般细皮嫩肉，生得俊俏，慰藉神灵必然错不了。”
附和声一个传一个，人群涌动起来，像是想立刻将叶凌叉起来投进海中。
叶凌哪料到这个，他想回山顶，却被岛民围在中间，包围圈不断缩小。天上游鱼仿佛感知到了，齐齐聚拢起来。
系统：“想办法震慑住他们。”
叶凌看着这一张张陌生阴狠的脸，大脑飞快运行。在封建时期本来就有人祀，这些岛民是真的想扔他下海。
一定、一定有方法。
任何游戏，都会有一个继续下去的选项。
大鱼、隔绝的岛、白玉团……
叶凌冷笑一声：“我从哪里来？”
岛民们顿住。叶凌漠然扫过一张张或是年轻或是苍老的脸，手心腻出汗液，偏偏情热又有了复苏的势头。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道：“白玉团殆尽，游鱼遍岛，红潮复生。”
他冷哼一声，像是不耐他们的愚蠢：“扔我下海，就不怕上来的是别的东西？”
其中一个岛民道：“不要听他蛊惑人心，把他扔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中多半被说动了一点。
系统道：“要糟！”
叶凌知晓，若是三五人还好，现在岛上大半的人已经聚过来了。一人领头，其他人不过是不落人后的附和，徒增音量罢了。
他于燥热中不经意抬眸，看见了不远处墙边站着的洛轻尘。两人视线交接，叶凌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下。
洛轻尘面无表情地回视。
他不会不知道，此时他的徒弟已经快要被一大群精卫弄去填海了。
可是，他束手旁观。
叶凌视线模糊，神思也变得恍惚起来，袖摆下指尖狠狠戳进掌心，以期疼痛能带来些许清明。
他浑身发热，那指尖像是戳进棉花里一样，轻浅的疼落在无尽的欲潮里，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岛民们神情狂热，步步紧逼，甚至有人趁乱去扯他的衣领。
叶凌脸色潮红，重重咬一下舌尖，血腥味盈满口鼻，目光落在人群外的洛轻尘。
洛轻尘头上一行字闪过。
隔得太远，叶凌没看轻，也来不及看清，他偏头，躲过探过来的手。
系统的电子音听不出情绪，却用了二倍速：“宿主是否选择脱离世界？”
叶凌嗤笑道：“能让我活着回去？”
系统：“……”
他猛然将凑过来的岛民推开，怀中书籍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右手一抖，袖中匕首落在手中。
那匕首是木制的，中间一条槽，不像是放血用的。
这是他依据机关术制造的一个武器。
时间仿佛被延伸了。游鱼往下坠落，成为一滴滴乳白色水滴。站在墙边的洛轻尘挑了挑眉，天际由蓝变红，刹那间就成了一片沉重的血红。
恍然间，又是那片沙滩，巨鱼上半身卧在沙滩上，下半身在水里，黑色血水肆意流淌，随着时间流失，血水渐渐变白。
岛民们先是用上木棍、横梁，后又使用渔网，力竭后倒在地上，休憩片刻，又拿来了刀盆。
肉被剃去，血被放尽，眼珠扣下来，鱼骨沉海，化作新生岛屿。
篝火照尽长夜，十日乃绝。
岛民载歌载舞，却不知诅咒已降下，而后百年千年，都不过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折磨罢了。
白色水滴汇入匕首空槽内，匕首一震，竟然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芒，随着叶凌的挥舞，在空中带过一条光晕似的拖尾。
一条断臂掉落在地。
那个岛民甚至愣了一下，不明白一把木制匕首怎么就砍下了自己的手臂，然而巨大的疼痛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惨嚎一声。
鲜血迸射而出。
叶凌得以缓口气，然而亦是不够，这机关术玄乎是玄乎，可情热却是一遍又一遍地袭来，他双腿一软，跌落在地。
木制匕首跟着坠落，乳白色光晕消失。
他将头抵在地上，鬓发濡湿，浑身都被热气蒸着。
岛民们见此又逼近了。
叶凌意识已模糊，徒劳无用地睁大眼睛，盯着青石板，汗滴落在石板上，晕出一小朵花儿来。
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唯独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喃喃道。
“师尊……”
“救我。”
他心里却很明白，洛轻尘不会来。
他就在那里看着，这个……死直男，或许是病发了，或许是天性冷漠……
然而，一切发生过的事，都会造成不可扭转的结局。
如此清醒，也如此绝望。
时间停驻。
游鱼乳化，仿若一颗颗浑圆洁白的珍珠，散落在空中。
洛轻尘一步步走进，挥开碍事的人群，经过的珍珠瞬间气化，身后有风流动，吹拂他的长发。他走到那个凌乱狼狈的小道士身边，最后一颗珍珠气化，一声呢喃传入耳中。
“救我……”
霎那间，万物恢复运转，断手创口欲坠未坠的血珠终于坠落，伸出的手继续往前伸，意图探向叶凌白皙的脖颈。
却被人半道截住。
岛民们大惊，不知洛轻尘是何时来的，畏惧他的神力，纷纷退让开来。
那个被握住手臂的岛民两股战战，看向洛轻尘，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垂下眸子出神地盯着叶凌露出的半截脖子。
“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徒弟。”
系统：“……”这时候宿主也听不见啊。
“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是个人。”
“方才也确实不想救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要叫我？”
他放开岛民，弯腰去抱叶凌，左手扶背，右手抄过叶凌膝弯时，叶凌惊慌地想要挣开，无意识地呼喊：“师尊？！”
他看着怀中人脸上惶恐脆弱的神情，顿在原地，似乎是等他消停。
岛民与之对视一眼，瑟瑟发抖地避开视线。
叶凌不肯罢休，得不到回应，便挣扎着要下来，一边带着哭腔喊他：“洛轻尘……”
洛轻尘轻叹一声，妥协般地放低声音：“我在这儿，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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